正文
上过外专却回乡开卡车的金鱼想到,她从哪儿来到这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如果她是失恋的奥菲利亚,是哪个负心的哈姆莱特,给她披上了疯癫的盖头呢。
虽然她从不让人讨厌,却也没有人跟她搭话,只有卖煤球的有娃子不计较那副薄薄的盖头。有娃子当时三十六岁了,从山西矿里打滚回来,已经是第三个本命年,却从没有碰过女人。跟遍身煤黑的他相比,她显得干净。有娃子和她搭讪,不知怎么从垃圾堆旁领走了她,带到自家的老屋里,两人搭上了伙。
起初没人管这回事,也没有人笑有娃子。但是好景不长,她怀孕了。肚子鼓起来,就惊动了计生办,这种非法生育是不容许的。计生办来带人,有娃子也因为和精神病人同居被抓进了派出所,在里面继续做煤球,等到出来,她已经被强制做了堕胎。手术之后的她,人显得更白,仍旧笑嘻嘻的,被计生办带出县境,丢下车,让她再也走不回来。有娃子从派出所出来,没有再见到她,恢复了单身生活。夏天正在到来,白色的垃圾堆发出气味,却再没有了奥菲利亚。
这是金鱼表弟记忆中的情节。有娃子讲的却是两回事。
有娃子说,她自己说是东北黑龙江人,高中文化,从湖北流浪过来。他说那女的当时三十八岁了,还有个出嫁了的女儿,但也承认,“看上去小一些”。和有娃子同居以后,她仍旧喜欢满街捡垃圾,屋里堆得到处都是。做饭她只会下面条,把很多方便面的调料倒在里面,弄得很咸。有娃子跟她在一起,“整整呆了十九天”,以后被计生办和派出所带走的情节,有娃子说完全没有发生,是医院的人把她领走了。
有娃子还说,她自己离开,还和五队一个人同居了几天,以后又去街上租房子,人家看她捡垃圾把房子摆得不行了,期满后就不租给她,她又回到垃圾堆那里。医院的人看她回来,就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了。到福利院后的下落,有娃子说不知情。
这段讲述中的日期有些混乱,有娃子说记不清楚了,除了那个十九天。最初,他完全不承认有这件事。
三
有娃子说,眼下他已经不想“男女那点事了”,觉得“女人都狠心”。那个流浪的女人并不狠心,但她毕竟是疯子。不想再找女人之后,有娃子后悔房子起这么大,弄得没有积蓄看病,因为有了楼房,还被评掉了低保,眼下完全只靠跑摩的挣生活费和每天的药钱。
他跑摩的习惯了,雪天也情愿呆在外面,觉得家里更冷。一些老太太明明看到他的手吓人,也情愿坐他的车,因为他态度好,跑得慢,还因为他的车是老式的90嘉陵摩托,中间是弯下去的,有点像踏板车,坐起来有一种安全感。村里说有娃子六十岁以后能评“五保”,但“我不晓得能否捱到那个时候”。
大年初四这天,下了雪,一个跑摩托车的人来到有娃子家里,拿走了两副对联,给亲戚家结婚用。对联是有娃子过年前到市里进的,每年过年会卖上一回,屋里还剩着一叠。有娃子的屋门上,却没有贴上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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