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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寒不是因为中国农民不勤劳,而是因为西部劳动力价值超低。车换生和车应堂进城拉车,一天能挣2元已经算是幸运。车应堂因为少吃了半块馍,车子把控不住,所拉的砖轰然倒下,压伤了自己,令人不由想起杰克·伦敦的著名短篇小说《一块牛排》;但《十四家》不是虚构。
李文福和李文定哥俩合伙买拖拉机为客户拉石头,山石滑坡滚落,把拖拉机砸成了废铁。外出打工情况如何?一是收入少得可怜;二是被骗或受伤害后,合法权益得不到保护。史银刚的儿子史东平,12岁即不得不去县城饭店打工,月薪不足百元。王五午死后,孤儿王想来支着病腿跟牛喜叔四处打工,挣下1000元全部用于治腿;钱花完了,腿并没治好。
李文福被工头骗到黑砖窑,苦熬了四个月,分文未得;幸亏天降暴雨,砖窑停产,才逃出人间地狱。车锁军等一批青年农民到山东打工,讲定年薪万元,却遭遇年末老板卷资逃逸、政府打官腔、职能部门不作为、只能空手而归的不幸结局。
最悲惨的是村民田兵红,甚至连一只完整的手也未能带回家:他的手指被编织机压断,本来可以接上,却因需要多花医疗费,“厂长从车锁军的手里拿过那截断指,朝着黑暗中扔了出去。”车孝军打工运玻璃伤了手,就此失去活动能力。翟益伟服务的老板本无驾照,硬要自驾,导致车翻重创翟益伟;要钱治病,老板却数次“人间蒸发”。
够了,提顿与重复展示作品所追踪人物的不幸,不是这篇推文的重心与目的。活着或生存,本来就是一本艰辛的大书。陈庆港《十四家》的震撼力量,不仅在于他直面农民生存苦难真相的勇气,还在于他在书中构建了多维认知的角度,探索和挖掘了中国西部农民的生存何以如此艰辛,症结究竟在哪里。生存的真相固然触目惊心,作品的思辨却更令人瞩目。
受急于发展的心理煎熬,GDP的幽灵正在中国大地徘徊,因此中国承受工业及后工业革命后果的速率,绝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国家。近年来,大气、海洋、河流、湖泊、森林、耕地不断恶化,极端灾害性天气由反常逐渐演为常态,洪涝、干旱、荒漠或沙漠化现象,对于中国西部生态已经构成严重影响。
制造后果的,反而拥有了不承受后果的条件;恶劣生态环境的受害者,只能是中国西部农民。《十四家》中追踪的人物罗文秀,在给女儿王大妹孩子讲的故事中,透露了当地人朴素的自然观:“天是人的皮肤变成的;地是人的肉变成的;地上的草是人的汗毛变成的;山上的树是人的骨头变成的;岩崖是人的牙齿变成的;风是人呼出的气变成的;溪流是人的血变成的……”因此一切自然,皆源于人。在罗文秀看来,“因为人的头上可以冒出血,所以才会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但是,正像她与孩子蓦然警觉的那样,山上已经没有水了。不但山上,坡上、地里都没有水了。2009年以来,云贵川干旱已经达到百年一遇。
这样,即使蒋传本将水窑打得再深再大,也是无用功。干旱缺水,庄稼自然歉收乃至绝收;退耕还林、恢复生态本意良善,但农民无地可耕或收成不好,政策补贴又不足以糊口,以讨饭谋生,便势在必然。这是《十四家》为我们揭示的中国西部农民生存困局的根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