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的我,极愿和牛郎沾亲。再以后,凡是以我眼里好看的女孩儿,或同学,或邻家的或住一条街的丫头,少年的我,就想象她们是自己未来的“织女”。于是常做这样的梦——在一处山环水绕四季如春的美丽地方,有两间草房,一间是牛郎家,一间是我家;有两个好看的女子,一个是牛郎的媳妇儿,一个是我媳妇儿,不消说我媳妇儿当然也是天上下凡的;有两头老牛,牛郎家的会说话,我家那头也会说话;有四个孩子,牛郎家一儿一女,我家一儿一女,他们长大了正好可以互相婚配……我所向往的美好爱情生活的背景,时至今日,几乎总在农村。
我并非一个城市文明的彻底的否定主义者。因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连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有一天下午,我在社区的小公园里独自散步,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之一:公园里早晨和傍晚“人满为患”,所以我去那里散步,每每于下午3点钟左右,图的是眼净。那一天下着微微的细雨,我想整个公园也许该独属于我了。
不期然在林中走着走着,猛地发现几步远处的地上撑开着一柄伞。如果不是一低头发现得早,不是驻步及时,非一脚踩到伞上不可!那伞下铺着一块塑料布,伸出四条纠缠在一起的腿,情形令我联想到一只触爪不完整的大墨斗鱼。莺声牛喘两相入耳,我紧急转身悄悄遁去……没走几步,又见类似镜头。从公园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凡见六七组矣。有的情形尚雅,但多数情形一见之下,心里不禁地骂自己一句:“你可真讨厌!怎么偏偏这时候出来散步?”
回到家里遂想到——爱情是多么需要空间的一件事啊!城市太拥挤了,爱情没了躲人视野的去处。近年城市兴起了咖啡屋,光顾的大抵是钟情男女。咖啡屋替这些男女尽量营造有情调的气氛。大天白日要低垂着窗幔,晚上不开灯而燃蜡烛。又有些电影院设了双人座,虽然不公开叫“情侣座”,但实际上是。
当年使我联想到《红旗谱》的下集《播火记》中的一个情节——反动派活捉了朱老忠们的一个革命的农民兄弟,迫他双手高举一根苞谷秸。只要他手一落下,便拉出去枪毙。其举关乎性命,他也不过就举了两个多小时……上海当年还曾有过“露天新房”——在夏季,在公园里,在夜晚,在树丛间,在自制的“帐篷”里,便有着男女合欢。戴红袖标的治安管理员常常“光顾”之前隔帐盘问,于是一条男人的手臂会从中伸出,晃一晃结婚证。没结婚证可摆晃的,自然要被带到派出所去。
如今许多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虽然相对减缓了城市人的住房危机,但也同时占去了城市本就有限的园林绿地。就连我家对面那野趣盎然的小园林,也早有房地产商在觊觎着了。
并且,前不久已在一端破土动工,几位政协委员强烈干预,才不得不停止。爱情,或反过来说情爱,如流浪汉,寻找到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并不那么容易。白天只有一处传统的地方是公园,或电影院,晚上是咖啡屋,或歌舞厅。再不然干脆臂挽着臂满大街闲逛,北方人又叫“压马路”,香港叫“轧马路”,都是谈情说爱的意思。
在国外,也有将车开到郊区去,停在隐蔽处,就在车里亲热的。好处是省了一笔去饭店开房间的房钱,不便处是车内的空间毕竟有限。电影院里太黑,歌舞厅太闹,公园里的椅子都在明眼处,咖啡屋往往专宰情侣们。于是情侣们最无顾忌的选择还是家。但既曰情侣,非是夫妻,那家也就不单单是自己们的。要趁其他家庭成员都不在的时间占用,于是不免地有些偷偷摸摸苟苟且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