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人谁啊,走错包厢了吧?”一个同学说。
我仔细打量他半天,试探地问:“你是卢星宇?”
卢星宇木讷地“啊啊”两声,仿佛根本没看到周围震惊和怀疑的目光,在我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了。
孙悦看着卢星宇,表情很复杂,又像尴尬,又像不满。
她缓了半天才开口,“啊,那……人也齐了,咱们开饭吧。”
卢星宇像接收指令的机器人,捧着饭碗就开吃,完全不顾自己在吃什么,只是机械重复着“吃”这个动作。
就连红烧肉里的八角桂皮这种调料,都和着饭一起咽下去,而且吃相极其难看,简直和难民逃荒没两样。
不仅是我,满桌人都傻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吃,包厢里气氛格外尴尬。
直到卢星宇指着面前的杭椒牛柳,抬起头问,“这是什么菜?”
见无人搭茬,我说:“杭椒牛柳啊,怎么了?”
“牛柳?是牛的肉吗?”他又问。
孙悦相当不耐烦了,“不是牛肉还能是猪肉啊?”
卢星宇放下筷子,突然干呕起来,随后捂着嘴跌跌撞撞冲出包厢。
见他状态反常,我赶紧跟出去,生怕他出什么事。
我一路小跑到卫生间,见卢星宇跪在地上,面朝着西边疯狂磕头,一边干呕,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我不是有意的,求父神饶恕我,求父神饶恕我的罪过……”
“你干吗呢?地上多脏啊快起来。”我说着就要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心想这不成啊,这时候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的,让客人看见还不引起轰动?
生拉硬拽给他拽起来,我严肃地问:“你起来看看我!你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他浑浊的目光慢慢聚焦,然后呆滞地说:“你是余波。”
我刚要问他这是在干啥,卫生间里呼啦啦涌进来几个男的,个个一身酒气。
为首的是个国字脸男人,进来就吐,其他几个人又是扶胳膊又是拍背,生怕他摔了,阵仗大得跟伺候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似的。
看来这喝多了的国字脸是这几个人的领导,都赶着来拍马屁呢。
人一多,我也不太方便继续问,就说:“我先带你回包厢,吃完饭咱俩单独聊聊。”
卢星宇不吭声,呆愣愣地跟着我往外走。
我俩走出卫生间,他却朝着包厢相反的方向走去,我问他怎么不回包厢,卢星宇说:“不想吃了,没意思,我先走了。”
别说我这个心理咨询师,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出来,他精神状态不对劲。
我一想,他自己离开保不准出什么事,就附和着说:“我也觉得聚会没意思,这样吧,咱俩单独出去吃点别的。”
“直接走也不太好,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我拍拍卢星宇的肩,大步流星朝包厢走去。
刚才走得急,包厢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我刚要推门,听到里面孙悦大声说了一句:
“卢星宇傻逼吧?早知道他介么丢人,还不如不让他来呢,我吃饭的胃口都没了,真他妈恶心。”
又说:“叫服务员,把刚才他碰过的菜撤了,重上。”
一个男声说:“余波呢?怎么还不回来?要我说就别管他,走了更好。”
片刻的寂静后,孙悦一锤定音,“余波也傻逼。”
我懒得给自己添堵,忍住冲进去给这娘们两拳的念头,在众人捧臭脚附和之前,转身走了。
我和卢星宇找了家便宜的涮肉馆子,点了两打啤酒,这家店人少,菜上得特快。
估计卢星宇刚才吃饱了,坐在我对面光喝酒不动筷子,所以这顿饭基本是我一个人在吃。
“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你留学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我看他一直喝闷酒,只能没话找话。
“不是说韩国美女多吗?你也没处个对象?”
卢星宇还是不接茬,给我整得贼尴尬,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拉家常:“你爸妈身体挺好的?要不这样吧,一会儿吃完我买点水果,去你家看看叔叔阿姨,再看看球球。”
“哦对,得给球球买点肉罐头,我看现在宠物猫都时兴吃这个。”
我故意加上最后这句,果然,一提起球球,卢星宇有反应了。
也许是酒劲儿开始上头了,卢星宇脸颊红扑扑的,他像是哭了,眼眶里什么东西亮晶晶的直打转,说:“余波,你……算是个好人。”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算是个好人?
但我没打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现在过得没个人样,但是没关系,很快就好了,等新世界来了,我会成为第一批被救赎的人。”卢星宇疯狂灌酒,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想不想去新世界?余波,你现在赎罪还来得及,父神会赦免你的罪……”
“我?我赎啥罪啊?”我听得一个头俩个大。
“杀孽啊!”卢星宇瞪着眼睛,情绪激动得直拍桌子,“新世界来临的时候,太阳会爆炸,到时候业火会降临人间!你不知道全球变暖吗?那就是征兆!”
我沉默了,有点不知道说啥,点上烟猛吸了一口。
“卢星宇,你他妈科幻片看多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壮汉。
卢星宇跟惊弓之鸟似的,蹿起来就要跑,却被一个国字脸男人一套擒拿摁在地上。
我看这个国字脸眼熟,一拍脑门,这不就是那个在饭店厕所里呕吐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吗?
“姓名?”
卢星宇沉默。
男人两手跟铁钳似的,死死锁着卢星宇的手腕,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姓名!”
“卢星宇。”
当然,我也逃不了,被双手反锁摁在桌子上,挣扎中眼镜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视野朦胧得像做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问我,“姓名?”
“余波。”
我冷静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国字脸男人把卢星宇交给其他人控制,亮出警察证,对我说:“我是昌平分局刑侦支队队长赵春生,具体的
回局里再说。”
我和卢星宇分别被押上两辆警车,说是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在去昌平区拘留所。
真他妈的邪门,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吃这两顿饭!
余波算是把警车给坐明白了
我和赵春生一辆车,一路上我都在为自己辩解,我说赵队,我跟杀人啥的真没关系,今天是头一回见卢星宇,而且我也在司法系统工作,是延庆监狱的狱警。
赵春生对我态度很和蔼,说,“我知道你,搞心理矫治的那个余波是吧?饭店踩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刚才和老郑打电话确认过你的身份。”
顿了顿,赵春生接着说:“但该走的程序还得走,你和卢星宇有密切接触,还不能排除嫌疑,也得接受调查。”
审讯室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或许是赵春生打过招呼的缘故,负责做笔录的小警察对我很客气,一口一个余老师,还时不时问我渴不渴,用不用倒杯水。
审讯过程也很常规,无非是问我和卢星宇什么关系,我对卢星宇的印象,我上次和他联系是啥时候,这几句车轱辘话来回问,不厌其烦。
我清楚这也是一种审讯手段,用反复的问题和证词判断被审讯人有没有撒谎。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赵春生过来说可以排除我的作案嫌疑了,问我能不能帮个忙再走。
我问:“什么忙?”
赵春生说:“卢星宇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问题,我们无论怎么问他都是一声不吭,我知道你是搞心理咨询的,想让你试试,和他沟通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拘留所毕竟不是我上班的监狱,赵春生也不算我的领导,不确定这种帮忙是否合规。
赵春生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肩膀说:“你放心,老郑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别有心理负担,这都是协助办案的正常流程。”
又嘱咐说,案情内容涉及到保密原则,让我注意点,庭审之前不许外泄。
我说行,既然让我帮忙,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心理咨询也讲究对症下药,你得先给我讲讲卢星宇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春生说,这桩案子,大约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起初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来报案,说有一名叫卢宝华的司机,盗取公司一辆伊兰特汽车。按照公司合同规定,卢宝华应该每三个月去公司缴纳一次租车的费用,但是这次却迟迟联系不上。
报案后不久,卢宝华的儿子卢星宇找到出租车公司,称父母二人去国外旅游了,由自己为父亲代缴租车费用。
伊兰特是北京出租车中的常青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