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母亲说:“村里人都说她跟秦老师在一起是贪图荣华,没想到她在这里过得也不好。”
小卖部老板娘啧啧着嘴说:“那谁知道她图啥啊!”
学校刚下早自习,学生们乌泱乌泱地从教室里出来,赶到后院去吃饭,母亲和我也随着人群往后院走。
还没到秦老师的院子,就看见前面乱成了一团,谩骂声、摔打声一叠一叠地从院子里传来。我们探着身子往里看,里面站满了学生,一个老年妇女在摔盘子和碗,一个中年男子把一锅胡辣汤掀翻了,学生们纷纷往后撤,人群后撤时,裂开了一个口,我透过口子,看见两个妇女把莲奶摁在地上疯狂地抽耳光。
莲奶没哭,也没反抗,披头散发,任由两个女人打着,像是一个假人。
秦老师没有挨打,但是被一个男人死死地抱着,他哭着喊:“饶了她吧,求你们饶了她吧!”
母亲和我吓坏了,愣在了原地。
人们打累了,便离开了,围观的学生们也散去了,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莲奶。
我们赶紧去扶,她颤巍巍地起身,被秦老师和母亲扶进了屋里。自始至终,她没有喊一声疼,甚至连大口地喘气都没有。
秦教师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看见是母亲,有些惊讶,但又有些羞涩,拉过来一把凳子,示意母亲坐下。
母亲问怎么回事?秦教师说抢了食堂的生意,食堂一家人就来砸场子。
那时我们才知道,莲奶在嫁给秦老师之后,在乡中学支起了摊子卖胡辣汤。她的胡辣汤做得干净卫生又美味可口,学生们排队抢着吃,去食堂的人因此越来越少。开食堂的是本地人,多次找事无果,终于还是打了她。
母亲说:“以秦老师的退休工资,养活你俩足够。何苦还要受这份累,别卖了。”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莲奶突然说话:“不卖不行啊,得挣钱,我不能老花老秦的钱。”
秦老师说:“我乐意给你钱,我乐意让你花。”
母亲不知道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该这时候来,就坐立不安。她一扭头看见了院子里的杯盘狼藉,就起身边走边说:“我把院子收拾收拾吧!”
母亲是利索人,一会儿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秦老师在屋里用碘酒一点一点地给莲奶消毒。
临走时,母亲表达了对莲奶的谢意,也说出了我将要来乡中学上学的事情。
莲奶说:“等孩儿来了,在我家吃饭。不要钱。”
母亲很感激,道了谢,便离开了。
小升初后,我吃饭都在莲奶家里。
她依旧卖胡辣汤,生意仍旧很好,但食堂不再找事了。
秦老师说莲奶把做胡辣汤的配方给了食堂,并停了几天生意,亲自到食堂手把手教食堂如何研制出更好喝的胡辣汤。
我很难理解她的行为,一方面替她挨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害怕以后食堂抢了她的生意。
莲奶说“和气生财”,我说他们打过你。
她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我说如果是我,我一定要把饭做得更好,把客户都抢过来,让他们彻底没生意,干不了滚蛋。
她说抢不完的,再说她也没精力把生意做大。
尽管如此,我仍旧是愤愤不平,对食堂充满了怨愤。
我说:“挨了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你不觉得委屈吗?”
她说:“不,过去比这更苦,不都过来了。这都不算啥。”
我们对话的时候,莲奶和秦老师在一起挑拣刚刚买回来的八角,他们很熟练地从一大堆八角中把假八角挑出来扔在垃圾桶里。我捡起来看了看,我说为什么扔了呢?莲奶说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她把真的和假的放在一起:“你看,这个真的个头饱满,刚好八个角。这个假的,颜色更暗、角更多,体型更干瘪,有毒。”
我说:“没人看得出来,都是掏钱买的,混在一起,没人知道。”
她说:“那不行,吃的东西,必须精挑细选,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必须得吃好。”
秦老师一边拣一边笑,偶尔还把八角放在鼻子上闻一下。
他拍着我的头说:“做生意和做人一样,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莲奶只有早上出摊,她在院子里摆上桌椅板凳,就算是开门了。
喝胡辣汤的人很多,经常多到没地方坐,学生们就端着碗站着喝。
莲奶不忙的时候,会对着人群喊:“不够吃的来添添,不要钱”。
卖不完的胡辣汤,莲奶会给其他的退休老教师送过去。有老师来买胡辣汤,她总是不要钱,如果硬给钱的,她就给双倍的量。
渐渐地,莲奶在学校站稳了脚跟,她甚至还结交了一些朋友。有时候,我会看见她和一群女人从街上回来,他们也会去教堂礼拜。
人们提起莲奶,也从原来的敌意变得越来越友善,对她的称呼从“守不住的老狐狸”变成了“那个干净话少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