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也一样,坚持了很久,总是盼着回去。但是到后来还是坚持下来了,踏踏实实地留了下来,觉得在这里干一辈子挺好。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下党的干部群众从来对“发配”的说法嗤之以鼻,反而始终高看我们外来干部一眼,他们接纳我们、尊重我们,支持我们的工作,真诚地希望我们一直留下。这让我对这里的父老乡亲、山山水水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二是我看到了发展的希望,这个希望来源于1989年宁德地区地委工作会议上发生的一件事。
“放炮”
刘明华:
1989年1月,下党乡的党委书记更换人选,第二任书记是杨奕周同志。老杨是下党乡上党村人,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很热爱家乡,对工作很有激情,心直口快,性格耿直。我当时是党委副书记,跟老杨搭班子干活儿。
那是在1989年6月份,我们宁德地区召开了一次地委工作(扩大)会议,叫作三级扩大干部会,也就是扶贫的套会。当时的宁德地委书记习近平同志参加了这次扩大会议,我们地区、县、乡领导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在我们寿宁讨论组开展讨论的时候,参会人员纷纷针对扶贫工作的各个方面发表见解,一条两条三四条,举一反三,铺平垫稳,讲得头头是道。当时的寿宁县委书记汇报了寿宁的情况以后,老杨突然站起来“放炮”了:“你们整天讲扶贫,我们下党这么贫困的地方,领导都不来,还讲什么扶贫?对贫困地区,上级要关心,要扶贫。”习近平同志听到老杨的话,非常重视,当场跟他约定:“我一定要去下党一趟。”
老杨回来跟我说了这个事。我说:“你就讲了这两句?”老杨说:“是,就这两句。”我说:“你这个炮放的,光有响声,没有实际内容。习书记成天要处理那么多事,你就讲了个‘我们穷,希望领导来看看’,他怎么记得住?”老杨说:“那怎么办?”我说:“应该去找习书记,具体汇报乡里的情况。”老杨说:“我怎么敢去?”我说:“你都敢‘放炮’,怎么不敢去?”老杨说:“我普通话讲不好。”我说:“我跟你一起去,你汇报,我给你补充。”
说去就去。我们第二天处理一下手头的事,做了准备,第三天就赶到宁德地委。习书记非常热情,听说我们来了,从三层跑到楼下来接我们。他见到我们,笑容可亲,握手问好,带我们上楼。我们坐在那儿,一聊就是挺长时间。老杨和我给他汇报了下党的很多情况,说当地人曾有“三怕”:一怕生病,二怕挑化肥,三怕养大猪,因为猪太大了,运不出去。至于下党到底有多贫困、多闭塞,老杨还给他讲了一个真实的小故事:有一天,县里的电影放映员来给下党放电影。那天晚上放的是《上甘岭》,银幕上“哒哒哒哒”的机枪声让小孩子以为真的打仗了,等电影结束了,有几个小孩拿着箩筐跑到银幕后面捡子弹壳。习书记听了这个故事,感到心情很沉重。确实,新中国成立40多年了,改革开放也有10年了,我们宁德地区还存在这么贫穷、落后、闭塞的地方,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呢。谈话结束时,习书记对我们说:“老杨,你们回去吧,我一定会到下党去。”
大家都认为是老杨的“放炮”,使习书记决定到下党来看一看。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背景是:1988年,习书记从福建最发达的厦门调到最落后的宁德当地委书记,下党只是他走过的其中一个地方。实际上,习书记一年零十一个月就跑遍124个乡镇中的123个。习书记一直都要求领导干部要多到基层调研,了解实际情况,掌握一手材料,才能支撑决策。要把自己当作人民群众当中的一员,把心贴近人民,哪里最贫困最偏远我们领导干部就要到哪里去。
一进下党
刘明华:
1989年7月19日,习书记如约而至,他带领地区18个部门的负责人,包括民政、财政、老区、交通、计委、水电、教育、扶贫等部门的负责同志,从寿宁县城关招待所6点钟出发,经过3个小时的车程到达了平溪乡的上屏峰村,之后又用了2个多小时步行,顶着烈日,冒着酷暑,走了7.5公里沙土路、山路,来到下党乡的下党村。
进入下党乡地界之前,乡亲们就已经自发地迎出来了,他们拎着草药熬的解暑汤,给同志们喝,习书记很感动,他说:“这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红军。”
一行人来到下党乡,父老乡亲们都在田洋桥沿路边迎接,大家说:“‘地府’来了!‘地府’来了!”“地府”是当地人自创的一个名词,就是“知府”的意思。下党长期封闭落后,乡亲们没有离开过村庄,对外界知之甚少,所以他们不知道地委书记,把县委书记、县长理解为县太爷,管县里的干部叫“县衙”,管地委书记就叫“地府”。老百姓议论说:“下党还没来过这么大的官”“知府都来了,我们这里的发展就有希望了”。这个场景给习书记留下深刻印象,2014年3月18日在兰考,他还回忆起乡亲们说“‘地府’来了!”的场景。
习书记看到了下党难以想象的贫困,他说,“下党不摆脱贫困,我们就愧对乡亲父老。”当时,下党连办公和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乡党委就设在一个改造过的牛圈旁。习书记到的时候已经浑身大汗、衣服湿透,当地干部在村口廊桥上拉起一块塑料布围成小圈,他在里面拿一桶水,从头到脚冲下去,换身衣服就到对面的小学开现场办公会。
我们事先准备好了一块红纸,用毛笔写上“会场”两个大字,用图钉按在墙上。会场连厕所都没有,城里来的同志要方便怎么办?我们就找了两块板子,在屋外隔了一个空间,又在墙角贴了“厕所”两个字。工作人员把两张学生课桌并排放在墙边,上面铺上一张大花床单,后面摆上三个破旧的藤椅,这就是主席台了。主席台下面,就是学生们长短不一、高低不平的桌椅,供地县领导们就座。我们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以及地区18个部门的负责同志都坐在下面。主席台上坐三个人,左边是地委书记习近平,右边是当时的地区行署专员,老杨是乡党委书记,被安排坐在中间“C位”。
老杨不敢坐,但习书记坚持要他坐,以示对基层老同志的尊重。老杨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一坐下,他就哗哗地流起汗来了。台上台下都坐着比自己级别高的领导,这让老杨心里非常紧张,他准备了讲稿,但是因为文化水平不高,怕念错字,一边念,手一边不住地抖,不敢抬头。因为天气很热,老杨的汗水像黄豆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滴,大汗淋漓,全身湿透,他拿着一条毛巾拼命擦汗,擦完以后塞到抽屉里。习书记一看老杨太紧张了,就安慰他说:“老杨,你慢慢讲,不要紧张。”老杨稍微好了一点,但讲了两句话又开始发抖,习书记说:“不要紧,慢慢来。”
老杨汇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想到,地区里这些领导同志都是这么早就起床,又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这时候肚子肯定饿了,我就跑出会场,打算给大家找点东西吃。我在整个村庄找了一圈,只找到一瓶菠萝罐头。我想,那就放在习书记面前吧。我返回会场,把这瓶菠萝罐头打开,放在习书记面前。习书记看到这瓶罐头,就叫来一个工作人员,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工作人员找来一个碗,把罐头里的菠萝全都倒在一个碗里,给了在门口的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吃。空的罐头瓶,习书记又拿了回去,倒上解暑茶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