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67年,刚刚访问了日本和中国的科耶夫飞抵西德,当兴冲冲的左翼学生领袖问他怎样干革命的时候,科耶夫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学好希腊语。”
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学希腊语,没有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
左翼学生终究没有学好希腊语,他们在学“三马同槽”:
马克思
、
马尔库塞
和
毛泽东
(3M)。
戈达尔电影《中国姑娘》,
三个巴黎大学生学《毛选》
从人口统计学上看,1968年的造反运动正好是战后“婴儿潮”的自然反映:由于战争的结束,人口迅速恢复,在1945-1950年间,大量新生儿出生,而到了1968年,这批婴儿潮就恰好处在了18-23岁的区间。由于这批年轻人数量最多,此前的公共服务没有考虑到如此之大的承载量,就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工作岗位不够,许多年轻人毕业即失业;又比如,大学宿舍床位不够,每所大学都显得拥挤不堪,设施陈旧、环境脏乱差;再比如,年轻人没有打炮的地方。
战后法国人口激增
1946-1970年间,总人口数增加了逾四分之一
68年年初,法国青年部长弗朗索瓦·米索福来到南泰尔大学(虽然叫南泰尔,但却是位于巴黎的西郊),出席学校一座游泳池的落成仪式。这位部长可能也是闲,盖个游泳池都要来剪彩,一剪就剪出事来了。一位著名的学生造反头子,人称“红毛丹尼”(但当时他还没有得到这个美称)的丹尼·科恩-邦迪质问部长: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大学生的性需求问题?部长指着游泳池答道:你们可以跳到游泳池里疯一疯。
电影《霸王别姬》里,英达饰演的那爷指着上街的爱国学生说:这些年轻人火力壮,又没钱找姑娘,您总得让他们有个地方煞煞火不是?
那爷都懂的道理,这些官僚却不懂。自古以来,年轻人没地方煞火,都不是小事,弄不好就麻烦大了。
1930年,弗洛伊德出版了他晚年最重要的作品《文明及其不满》。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一切人类文明在本质上都来自性压抑:通过发明各种性压抑的技术(如道德、宗教、婚姻制度),让文明中的个体始终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从而使其为文明所用(如科学研究、艺术创作)。但虽说如此,弗洛伊德却知道话要留三分,他只是试图揭示文明背后的这一机制,但在他看来,必要的性压抑对于文明来说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但弗洛伊德的后学,“西马”代表人物之一的马尔库塞则不这么想。1966年,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的同一年,马尔库塞出版了他的《爱欲与文明》,在这本书中,马尔库塞将弗洛伊德的性压抑理论推到了激进左翼的立场上,发明了他的“爱欲解放论”:过往的一切文明都建立在性压抑的基础上,如今真正的解放就意味着性压抑的彻底废除,人类(在这里等于年轻人)在纯粹的爱欲中实现完全的自由发展。
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
值得一提的是,马尔库塞的著作出版一年以后,
列奥·施特劳斯
出版了他的讲稿
《论柏拉图的》
,从古典政治哲学的角度,也针锋相对地谈论爱欲问题。在一些学者看来,这正是想要拨青年造反运动之乱,饱含着施特劳斯的苦心孤诣。
或许许多人没有意识到的是,如此立场不同的两个人,却是源出一门同门师兄弟。在他们的身后,是被称为“20世纪哲学之王”的海德格尔。
在1927年出版的
《存在与时间》
中,海德格尔运用现象学方法来分析存在问题。在海德格尔看来,被称为“此在”的人不是自然而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由于深刻地处在它的“在世性”之中,人丧失了向着一切在世存在去敞开自身的无限可能性的机会,而陷入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境地,在“大家伙儿”中泯然于众人,这被海德格尔称为“沉沦”。人要摆脱沉沦的生存境况,就应当朝向未来和死亡而“活出自己来”。虽然海德格尔的思想远远比此丰富和深邃,但经过几轮倒手和重述之后,他的复杂哲学就变成了一种十分清晰而决绝的存在主义信念,并深刻影响了战后的一代法国年轻人。
在笔力千钧的《西西弗神话》和《局外人》中,加缪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存在主义的悲剧英雄
:即使我所做的和我相信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也要在我自己的一己存在中勇敢地向着这个虚无、荒诞和不公的世界发起堂·吉诃德式的挑战。“世人终将找到荒诞的醇酒和冷漠的而包来滋养自身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