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陈:你设身处地想想看,当你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你会先对自己恐惧——如果没有社会舆论支持你,说:你是对的,你没问题——这时,你立刻遭遇一 系列问题: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同学朋友知道了怎么办?最要命的是,你爱的那个人知道了怎么办?很多同性恋会爱上不是同性恋的人——我爱你,但不能让你知 道,你知道了,你就走掉了,多难的一件事啊!两人做朋友,上街、吃饭、待在一起,但心事重重,时刻瞒着,同时爱着。
真的恋爱总有爱得最深最炽烈的阶段,可是你得瞒着,又克制不住。你想,只要是恋爱,都会遭遇要不要控制,怎样控制的困难,同性恋尤其被这种困难 折磨……在体验恋爱的所有层面时,我相信,同性恋触到了我们没有触到的深度。这种敏感,这种不断不断地受挫、抑制、机敏、迂回……最好的出口可能是艺术。 艺术也是爱,你整个儿交给艺术,艺术不会背叛你。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拙劣的揣测,很可能是错的。恋爱,或者创作,是无比细腻的私密的过程。哪位同性恋愿 意将这些层面玲珑剔透说出来?说出他内心经历的一切?这时我们可能会知道这种敏感为什么我们没有。不过人一辈子最复杂最敏感的问题就是性问题。我不可能 说:异性恋就不敏感。这不能变成一个公式。
Mangazine:你个人是怎么开始关注同性恋的,是因为好奇?
陈:不是,我出国前竟然从未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太无知了。小时候遭遇文革,经常看大街小巷贴着枪毙人的名单,前面是“现行反革命”,最后总会 有一两个“鸡奸犯”。“鸡奸”?“鸡”?那时连什么叫做“奸”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男女关系,什么关系呢?没有人告诉你,我们没有生理课。直到去美国, 第一站旧金山,亲戚带我到处逛,路过同性恋酒吧,全是男人,亲戚说,那是同性恋——好像只有1秒钟,我立刻觉得“明白”了——啊!男人喜欢男人!我对所有 “恋”都“同意”,真的,我在很多问题上天然地没有成见。
到纽约第二年我遇到真的同性恋了:一位在台湾长大的上海人,周龙章,纽约华美艺术协会主任。梅葆玖、张君秋、侯宝林、傅聪,马友友,所有你想得 到的中国顶极演艺家都被他请过去在林肯中心受奖。他在纽约呆了30多年。我们在展览活动中认识了,变成好朋友,他大我一两岁的样子——男青年勾肩搭背,晚 上睡一块儿,我想都不想的,年轻时插队,男女生不讲话,都是男生混一堆,亲腻打闹——娘娘腔,有人会不喜欢,可我会觉得好玩,我对异常的滑稽的人会好奇, 他有娘娘腔,很自然,不掩饰,他不及我高,会掂起脚朝我走来,那种训练过的台步。他喜欢我,但我居然一点不想到他就是同性恋,我学不会揣测朋友,一路过 来,哥们儿太多了。可是一年后他做了勇敢的决定,在华人报端公开自己是同性恋。80年代初在美国的亚洲人这么做,是要勇气的。后来他和香港的张国荣、台湾 的白先勇分别作为港台海外三地的同志代表出席香港首届同志大会。我真心祝贺他,钦佩他!你想想看,我们这些所谓异性恋敢于公开自己么?
八十年代初一位上海著名演员被传说是同性恋,闹到法庭,可是舆论、律师、他自己,没有一个人敢说:我他妈就是同性恋!怎么啦?!同性恋不是罪! 没有。一句这样的话也没有!所以同性恋问题首先是人权问题,政治问题。龙章给我打开了人性的一扇窗,不然我对人性的认识会很有限,甚至是残缺的。我们至今 是好朋友。我回纽约,他到机场接我、送我,对我妈妈非常好。他来北京,我陪他和他爱人去同性恋酒吧。他给我认识不少同性恋朋友。台湾那位著名的歌手 LWZ,现在消失了,非常俊美,他到纽约住他家里,还有著名香港导演GJP。1983年费翔打算离开纽约来大陆发展。龙章介绍费翔跟我吃饭,了解大陆的情 况。费翔那会才20出头,漂亮得简直无辜,皮肤鲜艳,像是蒸笼里刚蒸出来。当时我还不知道龙章是同性恋,事后想来,他当然喜欢费翔,但没有可能,一起吃顿 饭很开心了。我记得龙章那样斜看着他,打心眼儿里难过的样子,人心里有了爱意,会难受的,不是吗?我想费翔不记得了。龙章住时代广场,那家餐馆还在。
Mangazine:他有没有对你有过……
陈:没有。我所接触的同性恋非常多礼,非常多心,在乎别人的感受,不冒失。实在说,同性恋的教养普遍很好。后来我知道他在乎我,因为在乎,他没做任何让我不悦的事情。
Mangazine
:他有没有暗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