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遗体冷冻保存公司是按照公墓注册的。依据美国法律,冷冻的前提是死亡。这就意味着,如果费用需要后人支付,后人很可能拒绝支付,公司结束冷冻。如果支付冷冻费用的是被冷冻者的资产以及遗嘱,虽然遗嘱支配遗产的使用方式是受法律保护的,但五十年、上百年是一个太长的时间,革命、政治变迁、观念的变迁,都会考验遗嘱的有效性。假设后人穷困潦倒,发现有可能结束遗嘱,获得这一大笔钱,那么,未必没有可能后人与公司达成共谋,结束冷冻。
另一个问题是,法律怎么面对一个复活的人呢?目前的法律和医疗规范对冷冻以及复活尚处于空白,现有法律体系中,人不存在复活的可能,那些经历过医生宣告死亡,并再次抢救过来的人,只是单纯的没有死亡。冷冻的例子则不同,他们不但被宣告死亡,而且,持续时间长达几十年,那么,他们苏醒之后,法律该怎么对待他们呢?他们和后代有什么关系呢,后来还有义务赡养这个曾曾曾祖吗?
不过,只要带来足够的好处,伦理上的议题,终究会被克服。正如《资本论》所说,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会甘冒上断头台的风险。同样的,当克隆能提供新鲜的、健康的、无排异的心脏、肝脏,所有的活着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放弃现有的伦理,人体冷冻也同样如此。
不过,在这个技术普及到普通人之前,伦理与政治的障碍不可避免,那是因为现在参与冷冻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有钱。
现在的冷冻费用非常昂贵。根据媒体的报道,杜虹家属给出的价格是,全身冰冻的需要200万元人民币,只冰冻头部的话,需要75万元人民币。展女士的价格由于在中国,便宜很多,100万,每年5万。虽然按照中国现在的房价,如果做最后的努力,100万的价格,只要卖房就能达到,但是每年5万,冷冻10年20年、甚至更长的50年,总体费用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难以逾越的高墙。
从古自今,穷人和富人的差别是物质的,甚至是尊严的,但最终都要面对死亡。有无数的谚语来描述这个事实,让穷人心平气和。技术奇点理论告诉我们,如果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永生人”已经出生,他可能就在你身边,不过,他首先需要通过冷冻达到50年或者更长时间以后,才能享受到这个科技。从这个角度,冷冻是通向永生的第一步,那么,
贫富之别,就会变为生死之差,地球上有部分人可以永生,而其他人仍然只是短短百年。这种不平等才是最大的人类不平等,与之相比,之前的不平等都不算什么。
“永生”在任何世代都是一个令人魂牵梦绕的词汇。在何夕的科幻小说《天年》中,政府发现了不可避免的全球性毁灭危机,于是大力支持宗教的发展,支持佛教、基督教但却单独撇下了道教,其原因就在于,前两者追求天堂与后世,而道教却追求的是人所在这一世的永生,起不到安抚民众的作用。当短期内的大规模死亡不可避免,政府求助于有天堂与来世的宗教,那么反过来,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又会发生什么呢?
虽然来世与天堂非常美好,但现世有着毫无疑问的确定性,如果死亡是可以避免的,那么,人类就会积极的追求这一世的永生,而不相信来世,如果这种追求受限于社会经济的条件,无法普及——显然在一开始,是无法普及的,而与贫富相关的时候,所有的弱化贫富之差的谚语与宗教,都会受到颠覆性的挑战。
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下,少数人先不死,在政治上就是不可接受的。
在刘慈欣的《三体》中,逃亡主义是被严厉禁止的。那么,这种逃离生死的逃亡主义,在政治上,非常大的可能也是不能被接受的。
但是,矛盾的地方在于,如果这个技术在政治上是不可被接受的,被禁止的话,那么,损失的可能是全人类。
市场下的技术创新,从来都是最初是少数人享受,少数人的购买支撑起最初的市场,随后市场规模逐渐扩大,更多的人力、物力、资源投入其中,形成规模效应,成本降低,技术逐步进入千家万户。汽车最初是有钱人的玩意,但后来变为进入千家万户;飞机最初也是有钱人才坐得起的,而现在成为普通的交通工具。所以,当冷冻、克隆器官技术都被禁止的话,最终受损的是全人类。
当然,现在也存在物质差别造成的生死差别。某些类型的白血病,是有可能被治愈的,但费用昂贵,高达数十万。还有些情况,如果钱足够,可以维持患者更长的时间的生存。而那些没有钱的患者与家属,只有在绝望中被医院拒绝。从整个社会来讲,很难向每一个人提供无底线的高昂资助,公共医疗政策必须有所取舍。这些政策被民众所接受,是因为,首先这种生的希望是不确定的,即有钱并不意味着活下来;其次,只有少数人才会遭遇绝症。
冷冻技术同样面对各种不确定性,即便通过冷冻,可以踏上永生的阶梯,但这一切,在技术上都是不明确的。这就使得冷冻在政治上不可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冷冻人体,会是一门好生意,同样,也可以看做一项有意义的探索。所以,即便那些冷冻的人,有可能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大不平等的受惠者,但也要看到,他们承担了风险。
本文原标题:《冷冻人体也算一门好生意》,题图为Alcor的CEO,Dr. Jerry Lem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