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徽因,首先是一个建筑学家,其次才是诗人、作家和画家。就像她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一样。
那些津津乐道林徽因情史的人,有几个曾经认认真真读过林徽因所著的建筑论文?兼具了诗人情怀与作家感性的她,建筑论文写得深刻、朴素、专业、准确,没有学究气,易懂却不肤浅,金句迭出。
在建筑审美上,她说“建筑审美可不能是势利的”,“过于勉强取巧的人工虽可令寻常人惊叹观止,却是审美者所鄙薄的”,甚至独创了一个词“建筑意”;在旧北京城的保护上,林徽因建议“古今兼顾,新旧两利”,她诗意地写:
“我们北京的城墙,加上那些美丽的城楼,更应称为一串光彩耀目的中华人民的璎珞了。”
甚至提出了一个大胆得令人叫绝的创意,那就是要将北京古城墙整理出来,修整成一个全长达39.75公里的主题环城公园!
她又提出文物建筑保护 “不仅要爱护个别的一殿、一堂、一楼、一塔,而且必须爱护它的周围整体和邻近环境”的整体观,认为建筑风格要统一,不能庞杂,这些观点今天仍然不过时。
可笑的是,林徽因所不能忍受的“洋式楼房摩天高楼,模仿到家不到家的欧美建筑,庞杂凌乱地渗到我们城市中来,长久地劈头拦腰破坏了我们的建筑情调……” 这种早就应该“予以纠正的错误”至今我们还在犯。
作为一个建筑师,林徽因还注重绿化。
形象地打比方说:“池沼园林是一个城市的肺腑”;她反对浪费,批评中国的匠师对木料用得太费;态度务实,认为建筑艺术是在物理限制下老实的创作,尽管论文里常常引经据典地涉及《易经》和《史记》,但她还是将建筑的优点排序为先实用,再坚固,再次是美观……
总有一天,人们会越过那些真假莫辨的八卦,看到她对这世界更有价值的贡献。
真实的林徽因其实并不完美。
身体不健康,有肺病,这一点倒是迎合了旧文人对“病美人”的病态审美。性子急,不够圆融包容,与周围人的关系处理不好,除了婆媳关系紧张,与自己的母亲也龃龉不断。
徽因曾说:“我自己的母亲碰巧是个极其无能又爱管闲事的女人,而且她还是天下最没有耐性的人。
”鄙薄、怒其不争,与红楼梦里探春对赵姨娘的态度如出一辙。
林徽因出生在一个关系复杂的大家庭,母亲是续弦,没有儿子,没文化性格又偏执,所以很不得宠。父亲更偏宠乖巧多子的另一房。
身为长女的林徽因自小与母亲偏居一隅,夹在父亲和两个母亲之间,心理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与痛苦。她性格偏激,除了有母亲的遗传因素,多少也与成长环境有关。
但是她自强。
天资高的人都不会随便听从命运的摆布,林徽因是腔子里提着一口气,一定要让自己活出个样儿来的早熟少女。
从北平到英国再到美国,从培华女中到圣玛利亚女子学校,从康奈尔大学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她没有浪费降临到她头上的每一次机遇。宾大建筑系不招女生,她只好进了美术系,然而却选修了建筑系的全部课程,后来竟成了建筑系的助理教员,其优秀毋庸多言。
在接受美国当地一家报纸的采访时,这个妙龄中国少女发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我要带回什么是中西方碰撞的真正含义。” 真是“才自精明志自高”。
像这种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事业方向在哪里的人,不太轻易会舍本逐末,为情爱放弃一切。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往事,不排除少女怀春时曾被翩翩才子的一腔柔情击中过,但是以她的早慧与好强,不可能让自己去背负一个破坏他人家庭第三者的声名。
虽然会有短暂的心旌动摇,在关键一刻依然会斩断情丝,从现实角度考量,选择更适合自己的梁思成,进入被世俗祝福的安稳婚姻。
这是性格使然,骄傲的鸟儿格外爱惜自己的羽毛和天空。
纵观林徽因的一生,是坐在悟性上,左手持理性、右手持感性的一生,每一次当理性与感性互博打得不可开交的最后关头,她总能狠狠心让理性赢,如同她给胡适的信中写到的那样:“我的教育是旧的,我也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
这些人里,包括自己的爹娘、丈夫、儿女、家族。这是她的底线,从前对徐志摩,后来对金岳霖,她都不会越线。
那些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人生,往往与自律自抑相伴。分得清主次轻重的人,活得当然没法那么恣意任性。一直保持这样的标准姿态很累吧?但,据说,所有美而对的姿态摆起来都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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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
金岳霖曾戏撰一副对联调侃梁林夫妇:“梁上君子,林下美人。”非常妙,既有二人的姓氏,又暗含了二位的专业,研究建筑的人,自然是穿梭于梁上林下之间。
夸他们二人为“君子”“美人”并不为过。
但林徽因非常不屑地说:““真讨厌,什么美人美人,好像女人没有什么事可做似的,我还有好些事要做呢”!”她觉得用美人来定位她,看低了她。
她说自己有好些事要做,不是虚词。
在林徽因短短的一生中,她总是在忙乎,早年忙着求学。学业完成后,她一头扎进建筑事业里,忙得不可开交。
她忙着教学,新婚不久就任教于东北大学建筑系,还设计了该校“白山黑水”图案的校徽,被借鉴沿用至今,直到产后体弱肺病复发才不得不离开;
她忙着研究古建筑,一路风餐露宿到山西,从雁北到晋南,云冈石窟、晋祠、广胜寺,使众多埋没在荒野的国宝级的古代建筑为世人所知。在佛光寺,她还发现了全国第一个唐代建筑,不顾身躯瘦弱,亲自爬上巍然的梯子测量佛殿前的石幢;
她忙着保护旧北京城,奔走呼吁,不顾肺病失声;
她忙着参与设计新中国国徽与人民英雄纪念碑,在她死后,人民英雄纪念碑碑建会决定将她亲手设计的一方汉白玉花环刻样移作她的墓碑;
除此之外,她还忙着写诗,那首轻灵绮丽的《人间四月天》至今脍炙人口;她忙着画画,美术系出身的林徽因当然画得一手好画,她有一幅水粉画,画的是乡村风情:石板路、屋舍、树木、孩童、三两只土鸡,色彩明快笔调饱满,在她笔下流淌温暖;
她忙着教学生英文,比较讽刺的是,在病榻上教过的林洙,后来成了她丈夫的续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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