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可知既然卿、大夫、士是君子,那么当时的诸侯王就可以称之为圣人。
因此庄子批评的“圣人”不是以德行而言,而是就等级名号来论。
我们在这里基本上可以确定为是“诸侯”的代称,而不是指儒家心目中的圣人。
既然庄子所批评的“圣人”不是儒家所认可和提倡的“圣人”,那么
他赞成的“圣人”形象是儒家所说的理想人格吗?
答案是否定的。庄子在《天运》篇中说:
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
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
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
其无耻也。”
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安其性命(资料图)
在这里,
庄子明确不同意儒家所认可的三王五帝的圣人形象
,所谓
“此非吾所谓道也”
(《让王》),并且他对圣人进行了重新的诠释与定义。他说:
“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而只有真正懂得“安其性命之情者”才可能称之为圣人。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在其他篇章中看到庄子类似的表达。如在《让王》、《盗跖》、《渔夫》等篇章。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庄子所认可的“圣人”呢?它所代表的精神境界又是怎样的呢?
在文章开头,我们说到
庄子所认可的圣人是不去猎取名声;不从事于具体的事物;而能探索天地的美德,掌握万物的规律,逍遥地遨游于尘垢之外。
除此之外,庄子还有很多对圣人其他方面的描述:
1、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天道》)
2、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刻意》)
3、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刻意》)
4、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徐无鬼》)
5、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则阳》)
从1、2条可知,圣人的心是非常平静而恬淡的。这种平静恬淡的心与庄子对道的认识一致的。从第3条可知,圣人之心如镜子一样(“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这与庄子对至人的状态描述是一样的。他说: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应帝王》)因此我们可以说
庄子所推崇的“圣人”就是他说的“至人”
。而“去知与故,循天之理”则与庄子“黜聪明,离形去知”的“坐忘”相通。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则与庄子“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大宗师》)的真人是一致的。
第4、5条则是再一次重申“圣人无名”的态度。
另外,前面提到的“圣人不从事于务……而游乎尘垢之外”则与“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的神人相通。
所以成玄英在解释“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时说“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
,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此,
庄子所说的“至人、神人、圣人、真人”在最高的境界上都是相通的,这种最高的精神境界就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而这种相通则来自于庄子本人对形而上“道”的体悟。
庄子对圣人的理解与儒家对圣人的理解的不同关键在于对道的不同体悟与阐释。
我们知道春秋战国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伟大时期。诸子们都认为自己所掌握的“道”才是真理,社会应该以我的“道”为指导才能更合理地向前发展。由此,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的道随着社会的动乱与人文精神的发展不得不被迫分裂。
庄子对此有非常深刻的描述,他说:
“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天下》)既然每个人,或者每个团体所掌握的道只是真理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将他们各自对道的理解阐释清楚,那么也就弄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根本异同。
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资料图)
由于孔子在子贡看来很少谈论性与天道,因此我们对儒家的形上之道的讨论只好以《论语》之外的孔子言论以及其他儒家学者的言论为依据。
孔子对名教(也就是以正名定分为中心的礼教)与孝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的推崇已经是大家所共知的了。与孔子有关的《春秋》,则是一部宣扬名教的书。
《庄子·天下篇》说:
“《春秋》以道名分。
”为了社会的稳定,孔子认为各个阶层必须按照自己的名份行事而不得僭越。孔子对季氏“八佾舞于庭”的严厉批评以及回答齐景公问政时所说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无不是对名教的推崇。
名正言顺的目标是为了兴起礼乐,而刑罚则是保证礼乐秩序落实的手段。正名与兴礼是关键。乐是配合礼的教化手段。于是社会就和谐了。
(“礼之用,和为贵”)这种为了社会稳定的等级存在,到后来的儒家学者的思想中,如《周易》易传的系辞部分,就有了形上学的根据了。
为什么要有这种等级的存在,并且儒家集团一直维持它?因为在他们看来天道就是这样的。
《系辞传上》开篇就说: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儒家认为天尊地卑是天道的体现,那么人世间的贵贱等级也应该按天道来运行,故称之为“贵贱位矣”正如《中庸》里说: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性来自于天,我们遵循天所赋予的性来行动与办事,那么这就是道,将这个道传播出去就可谓是对社会大众的教化了。
这里的核心也就是要求我们要认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等之间的名分等级。每个人处在自己的角色中,处理好自己的事,社会也就和谐了。
当然,
这一名份等级不能由单纯的礼去规定,在不违背礼的前提下,人与他人、外物之间应该要“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要讲究“仁、义、礼、智、信”。
故孟子将儒家推崇的“尧舜”等圣人概括为“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告子下》)。这一“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而来的“道”也就是儒家治国的奥妙所在。
前面我们已经论述了庄子的圣人观,庄子不同意儒家推崇的圣人,那么他在形而上的基础也必定会与儒家的道不同。既然如此,
那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所体悟的“道”又是如何的呢?
1、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大宗师》)
2、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德充符》)
3、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在宥》)
4、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天地》)
5、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刻意》)
从1、2条可知,庄子认为道就是世界的本源,它在神和鬼之上,也在天地产生之前。
世界的万物都来源于道,人也不例外。
因此人的行为应该要顺应大道。这种思想是与老子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以及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是一脉相承的。在3、4、5条中,
庄子对道的特性作了充分的阐释,他认为道是清静无为,而又无比尊贵。
(“无为而尊者”)所谓“恬淡宁静,清虚无为,这是自然的原则,是大道的本质”。(“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
因此,
在庄子看来,道是清静无为的,所以,圣人作为道在人间的一个重要体现,他的心境也是十分平静,思想恬淡,从而他能保持天性完整,而精神不会受到损害。
(“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除了圣人,君子也应如此。他不能不虚心向大道学习。以清静无为的态度去做事叫做顺应自然,以清静无为的态度去讲话叫做顺应天性。
(“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刳,挖空;刳心:空心。指排除一切成见去效法道。)理解了庄子的道,以及他对人效法道的诉求,那么我们也就很容易明白他为什么提出“无何有之乡”以及他的“至德之世”的理想了。
从上面的分析显然可知,
庄子所理解的“道”几乎完全不同于儒家的“道”。
就像韩愈在《原道》中说:
“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