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是上午时分,我们观看着工人们在这家新建的餐馆里浇筑混凝土地板。邓喜明是唯一在当地开餐馆的外姓人,不过也娶了钟姓人当老婆。他四十五六的样子,一说起自己的创业成功就显得十分自信,快言快语。我还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浓密。说起萝岗村的烹饪传统时,他感到非常自豪。
“有一千多年了,”他说。“都是山上的老鼠——城里的老鼠我们不吃。山鼠干净,因为山上吃不到脏东西。老鼠主要吃水果——橘子、李子、菠萝蜜。卫生部门来人检测过我们这里的老鼠。他们把老鼠带回实验室彻底检查,看老鼠是否有疾病,结果什么都没有。一点小问题都没有。”
萝岗美食街大获成功。报纸和电视台对这种当地特产的各种好处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愿意花上半个小时赶来这里的广州人越来越多。每到周末,无论一品居野味餐馆还是新八景野味美食城,每天供应的老鼠平均都在三千只左右。“很多人大老远的赶过来,”钟庆江告诉我。“有广州的、深圳的、香港的、澳门的。还有一个顾客带着儿子从美国大老远的赶过来。他们来萝岗走亲戚,亲戚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她说美国根本找不到这样的菜品。”
在美国,如果要在某个周末找到一万二千只吃水果的老鼠,你恐怕会感受到重重压力,但在萝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抵达村子的第一天上午就发现,几十个村民顺山而下,指望着在老鼠生意中分一杯羹。他们要么骑着电动车或自行车,要么徒步,全都拎着麻布袋子,袋子因为装满了在自家田地里逮到的老鼠而不停地蠕动。
“去年我种的橘子卖十五美分一磅,”一位名叫钟森吉的农民告诉我。“今年的价格降到了不足十美分。”跟很多村民一样,钟森吉觉得做老鼠生意比做橘子生意划算得多。今天,他的袋子里装了九只老鼠,要交给一品居野味餐馆的员工称重。袋子在秤盘上吱吱乱动。勉强算三磅,按照一点四五美元一磅计算,钟森吉拿到了三点八七美元。萝岗的老鼠比猪和鸡都贵。买一磅老鼠肉的钱几乎相当于买两磅牛肉。
我在一品居野味餐馆享用的第一道菜叫做“黑豆炖山鼠”。菜单上还有山鼠汤、蒸山鼠、炖山鼠、烤山鼠、咖喱山鼠、椒盐山鼠。不过,服务员向我热情推荐的是黑豆炖山鼠,盛在瓦罐里端了上来。
我先吃了豆子。味道不错。我戳了戳鼠肉。炖得很烂,配料有洋葱、青蒜、姜。不算黏稠的汤汁里,依稀可见细长的老鼠腿、短条状的老鼠肋间肉,以及细小如玩具的鼠肋骨。从老鼠腿开始吧,我夹起一根放进嘴里,手伸向了啤酒杯。多亏有啤酒。
餐馆老板钟迭勤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怎么样?”她问道。
“我觉得味道不错。”
“你要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有好处。”
“我听说了。”
“对头发和皮肤都好,”她说。“对肾也有好处。”
那天上午早些时候,我碰到一位农民,他说如果多吃鼠肉,我那一头棕发都有可能变成黑发。他想了一下又说,他不敢确定外国人吃鼠肉会不会有跟中国人一样的功效——也许在我身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种可能性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餐桌旁的钟迭勤紧紧盯着我。餐馆的数位员工都加入了围观的行列。“是不是真的喜欢哦?”老板问道。
“是的,”我踌躇着回答道。实际上,味道不赖。鼠肉很瘦很白,不带半点腥味。也没什么余味。渐渐地,我不再吹毛求疵,转而想弄明白这肉让我想起了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鼠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钟迭勤起身走了,其他服务员也散去了。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自报是这家餐馆的副经理。他问我给谁写稿件,问我来萝岗是否专为报道他们的餐馆。似乎我的回答没有一句令他满意,于是他的问话带上了警觉。我意识到,这种综合征在中国的某些地方依然十分盛行:害怕外国记者。
“你来这里之前在政府登记过吗?”他问道。
“没有。”
“为什么?”
“太麻烦了。”
“你应该登记,”他说道。“这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