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愕然,差点没举起右手对天发誓:“校长您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我就拖着行李箱直奔四年级语文组办公室。行李箱的轱辘与瓷砖地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我嘴上不断说着抱歉,但办公室里的新同事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到来,大家心照不宣地忙着手头的事儿。进门第一个女老师正在高声呵斥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于是我第一见识到真正的河东狮吼,从旁边经过,我感到耳膜像开了鼓风机似的呼呼作响——你这个猪头,别和我说话,你们班没用了,去死好了!!!
吼完,她顺手把一本作业本扔在小女孩的脸上,“啪”、“啪”,本子弹到地上甩开办公区几米远。女孩子肩膀不停地耸动着,呆站了一会儿,终于在她大喊一句“滚”之后,灰溜溜地捡起本子,像得了残疾似的踉跄着往后退。退出办公室之后,我见她用手抹了把眼泪,小老鼠似的撒腿跑远了。
学文科的到底生性敏感,且总带有某种探案的癖好。经过一上午的细心观察和旁敲侧击,我很顺利地就获取了这间办公室的核心信息。除了80后倪姐和本年级教学组长、90年出生的晴雪外,其他五个90后女孩同我和秀秀一样,都是没编制的代课老师。
她们在这所小学已经至少代了两年课,“没办法,不是应届生,现在很多区考编对往届生要求里都有‘在公办学校有两年及以上工作经历’这么一条。”而在这半个月里,这五个姑娘的主要任务,不是教育教学工作,而是全身心回归高三题海战术,为Y区考编做最后冲刺。
二.
我从我的室友郑敏那儿知道了更多内幕。
郑敏比我大三岁,从浙江省某直属师范院校化学专业毕业后,被父母要求回家考编。奈何科学老师本就僧多粥少,第一年没考进,第二三年哐当哐当就混过去了,现在25岁,依旧是没名没分的代课老师。但郑敏在说起这段“黑历史”时倒是宠辱不惊,“习惯了,就这样过呗。”她把一朵裹着银箔的蓝色妖姬往鼻尖凑了凑,不无骄傲地对我说:“怎么样,挺美吧,我男朋友情人节时送的。”
郑敏的样貌实在乏善可陈,代课老师的工资待遇也差,一个月只有2000出头,一年加上补贴,顶多3万。社会婚配讲究门当户对,我便以单身狗求指教的名义问她,如何钓到一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
“哈哈哈哈哈”,她把手里的视频一关,做大姐大的姿势告诉我:“现代社会教师地位多高啊,即便是小学老师都很抢手,我男朋友是做水产生意的,有钱,但文化水平不高,所以我们就看上眼了呗。”
“可代课老师毕竟没有正式老师有身份,你做了三年,不会觉得憋屈吗?”
“憋屈?”她瞥了我一眼,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有什么好憋屈的?我今年就结婚了,都不想考编制了,做代课老师多轻松啊,8点下班,4点下班,包吃包住,我又是副课老师,压根不用担什么责任心。”
她突然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对我耳语:“告诉你个秘密,这所小学有一半以上是代课老师,靠关系就能进来,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师范专业毕业的吗?屁!”她吞了口口水,继续说:“像我们这样算是专业的了,很多都是二本三本专科毕业生,还教主课呢,谁管啊,没人管!”
“可工资这么低,也难养活自己吧。”
“你傻啊,他们都有副业,炒股票啊,做微商啊,搞代购啊,有些人家里本来就挺有钱,开着保时捷路虎做做代课老师,纯粹为了打发时间。”郑敏像教育弱智小孩儿似的教育我。
我再见到秀秀,是在代课第一周的周六。早上7点左右,Y区职教中心已经涌动着按捺不住的骚乱和恐慌。那日,从早上9点到11点半,下午1点半到4点,短短5小时里要完成本市最大一次教师考编报名工作。
8点左右,职教中心已经人山人海。幼儿园老师在第一楼报名,小学二楼,初中三楼。从二楼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像是一条即将暴毙的贪食蛇。
对很多往届生来讲,这次考编不啻是打翻身仗的良机,因为Y区报名限制少,只要有相关专业的教师资格证,不管本科专业是否对口,都能报名。但奇葩的是,Y区从13年开始,笔试就不再考教育学心理学等学科相关理论,而是完全随机的公务员试题和公共基础知识,这也意味着,在降低专业性门槛,为非师范生增加更多鲤鱼跃龙门机会的同时,也让师范生直升教师的通道变得更加逼仄。
“生死一念间,全凭运气。”秀秀右手拎着装有豆浆和油条的肯德基袋子,左手抱着一叠报名材料,语气里满是哀怨。我宽慰她说面试总看实力,秀秀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这么傻,笔试考运气,面试看人脉。况且现在某些培训机构做得那么出色,非师范专业学生集训两礼拜,早就和师范生不相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