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事可做,外贸人开始苦中作乐,有人说自己不如去应聘海关,反正现在美国海关正需要懂中文的劳动力,可以用20万美元的年薪覆盖一些损失。从事外贸行业近10年的上海姑娘Koko开玩笑说,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彻底改行,去买下那些成为弃货的集装箱,然后把它们拆分卖掉,“就像卖大型盲盒一样”。
7年前,Koko定居美国,开始做起灯具生意,把中国工厂的灯饰卖给美国人。她最新的一批
货是在
4月8日发出的,
目的地是更远的美东,因此还在海上。起初她很着急,每天都死盯着物流公司给她报价格,天天问,天天追。但物流公司的回答总是很一致:报不出来,货没到岸清关,确切的税率数字是什么,没人知道。
连美国人自己都给不出确切的答案,Koko觉得有点荒谬。原来,她会定期去美国海关官网上查询关税信息,起码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新变化,但现在“推特的信息比官网还快”。或许是变动太多、太快,美国海关系统一度崩溃,这让货物们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朋友们同在4月9日发的货,最近陆续到岸,但有的加征了税,有的没有,有的加得多,有的加得少。
面对不确定,Koko的状态反而变得平静,或者说是陷入“停滞”。如果运气好,关税没加,她和工厂尚且可以喘息。但如果加了,这批货的成本会多出5万美元,到销售端价格翻倍,意味着货压根儿不可能卖出去,甚至连继续增加关税这件事都变得没有意义。
那是一种失去标准、命运完全被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还在影响更多人对未来的决策。
苏晓是一家国产中高端母婴品牌的员工。品牌在去年顺利出海东南亚之后,今年初,将目光投向了美国市场,苏晓是新项目的团队成员之一。抱着对新市场的热切期待,她们在4月初向美国发出了第一批货。
她们算幸运的,这几天,这批货物刚刚到岸,但尚未到仓。在正式上架售卖前,没有人能真正放心。各类商品里,母婴产品更特殊些,它管理严格,认证、原料要求都会比一般的小商品更苛刻。苏晓和团队后悔没早点把货运过去,又怕被海关或别的因素为难,“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来麻烦你”。毕竟,加征关税只是一种表象,背后折射的其实是美国市场对外来商品的态度,是友好开放,还是排斥紧缩。
至今并不明朗的环境,让外贸人们身陷几年来最不确定的周期。不同于事情刚发生
时,赶着催促
货船离岸的忙碌,现在的他们只能空着手等待,一如漂泊中的货船,忐忑地等待到港。
作为最原始、也最重要的人类活动,几乎没有人能真的做到自给自足,脱离贸易生存。同样,也有无数人依赖它谋生,无论货架上再小的商品,贸易链条上多么渺小的角色,都能支撑起一个家的生计,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最忙碌的那几天,艾莎做了很多事情,她和美国同事之间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于是24小时不睡,白天联系工厂,晚上跟美国人开会。艾莎告诉我,在所有的工作里,最难的其实是通知工厂停工,以及商量如何分担那三条倒霉货柜的高额税收,她觉得很残忍,因此开不了口。
作为收货方,如果要论损失最小化,最省钱的解决方案是弃货。但这样也意味着,工厂收不到70%的尾款,这批货几乎是白做。好在,开会的时候,不同肤色的人对着电脑沉默,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采取这个方案,大家都不忍心——对面是合作十几年的工厂,艾莎形容他们是“盟友”,以前大家一起赚钱,现在又一起承担变数。
但艾莎的公司也
无法独立
扛下全额的加征关税。三条货柜价值10万美元,税则高达12万美元,艾莎
说,作为
软装设计公司,他们也有自己的甲方,已经早早签下合约,必须要在固定的预算里完成项目,无法向外转嫁多出来的成本。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工厂和他们各承担50%的税,而产线上接近700万美元的货,如今都要先停止生产。
这段时间,很多家具商都在米兰参加展会。后来,工厂老板告诉艾莎,自己本打算等展会结束,也去米兰的奢侈品店逛一逛、看一看,但接通艾莎的电话,世界好像突然翻转,他挪不动步,一个人在展会的大广场里发呆,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和艾莎一样,Koko也不想弃货,或者把所有加税后果转嫁到工厂身上,她说合作这么多年,彼此有多少收益都心知肚明,“都是赚辛苦钱,不想再给他们压价了。”越来越紧绷的政策里,反而是普通人之间还保留着一些善意和互相理解。
受影响的也不仅仅是中国工厂,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贸易关系,互相缠绕,彼此相连,航线上的两端都处在剧烈的震荡之中。
定居在美国,Koko认识很多从事外贸行业的美国人。和那些陷入停摆的中国外贸工厂一样,美国供应商同样不知所措。她认识一位牛肉生产商,大部分肉制品都会运输到中国的超市里,现在货运不出去了,他们不得不寻找一些内销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