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远山峰里下来的我,右手夹个小小的包袱,在淡黄光霭的向西街道上,茫然地踟蹰。
这时正是一九二五年的秋天——异常残酷的异乡的秋天。”
开篇,《人生哲学的一课》,寥寥几笔写受够有钱人奴役的“我”一路向西南流浪,在昏黄的秋日踏入异乡,进入陌生的江湖。
像是江湖中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穷困饥饿如影随形。“我”为了果腹,佯装商人,尝试把一双没有穿过的二手草鞋按照原价卖出,却处处碰壁。每个前来询价的小商贩都看中这双鞋的舒适,提出的价格却一个比一个低。一来二往几番缠斗,“我”终究半价将鞋卖出——成交后,所有人却都惊诧于这价格的合适,想要买鞋。“我”这才意识到,小商贩们不是看穿了“我”并非商人,只有这一双鞋子可卖,更不是真心觉得草鞋价格高得离谱,这场漫长讨价还价,是一场贫穷的底层人最基础的生活能力——讨价还价的比拼,而“我”憾然落败,“我”嚼着终于能买来果腹的烧饼,终于窥到了这西南江湖世界的边角。
“我不能听其得着自然结下的局面,我得弄点小聪明,就是假装也不要紧。真的,为了必须生存下去的事情,连贼也是要做的,如果是逼得非死不可的时候,围绕我们的社会,根本就容不下一个处处露本来面目的好人。真诚的好人,也可以生活的话,那须要另一个新天地了。”
被穷困与饥饿笼罩的底层人,彼此之间一场智斗,奠定了全书的基调:平凡人用智慧在动荡的年代与困苦的环境中抵抗命运、蛮横生长。
江湖:在抗争命运时所有诚挚的无奈与坦率的情谊
“江水呵,
慢慢流,
流呀流,
流到东边大海头。
那儿呀,没有忧!
那儿呀,没有愁!”
——《山峡中》“野猫子”反复哼唱的歌
这江湖中人斗智斗勇,在险恶的环境中为生存抛弃法度,这里有欺骗、有偷窃、有生死也有朴实自然的真情。《山峡中》,“我”为了讨生活加入匪帮,又因格格不入萌生逃意,因为认得所有人的脸,这场逃跑并不顺利,生于江湖长于江湖的少女野猫子被派来杀“我”。野猫子一门心思想完成第一桩重大任务,不料遭遇困境,为“我”所救。野猫子当下决定报恩,想放“我”离去,却又深知穷山恶水深处,一个读书人怕是活不下去,于是要带“我”回匪帮,“吃几个血馒头就好了”。“我”执意离去,野猫子选择默默成全,将自己异常珍惜的、仅有的几枚银币偷偷塞入“我”的书页。没有慷慨激昂的控诉,没有呼天抢地的渲染,寥寥几笔写出人在险恶生存环境中虚张声势的狠厉与质朴生涩的感情,不是浅白的快意,平实中有着辛酸的感念,真实书写着江湖的伦理和道义。
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南行记》中的江湖,地处西南边陲,不同于庙堂之刻板、亦不同于隐居之孤寂的飘逸,充满细碎的生活情节,平实又动情的表达,弥漫着人间烟火。这江湖是穷山恶水,物质贫乏、却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从精神内核上讲,《南行记》的江湖世界的范围可以无限大,甚至无法具体划定其疆界,不拘泥于江湖之远,每一个对陈腐世界有所厌倦的人都对这江湖世界有所向往,每一个对沉闷世间不屑的人都在精神世界里与这江湖同频共振。江湖从西南边陲的莽莽山林扩展到无限大,有这样江湖人的地方,就有艾芜所言喻的江湖。《南行记》描绘的是西南边陲,刻画的是时代中无数穷苦人的生活样貌与宗法礼数规则尚未成立之时底层民众的精神原乡。
《南行记》写江湖,实际上写的是江湖中人的生命意志;构筑江湖世界,实际上是在探寻,无可阻挡的时代洪流中底层民众寻求相对安稳生活的可能性。不呼天抢地,不愤世嫉俗,而是以生命的原始野性粗砺、蛮横地生存,让人性的顽强在严峻险境中极致迸发。
张静雅,本科就读于2014级武汉大学人文科学试验班,现武汉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非著名爱猪人。不断经历失去,正由于欠缺明晰和萦绕不散的怀疑而倍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