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史迈一边走一边侧过头望我,用欣喜的语气问,“是不是总觉得这些地方会发生点什么?”
那时史迈参与编剧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2》正在上映,她主要打磨片中的两个反派角色。与此同时,她的第二部女性悬疑小说《河流之齿》出版了,这本书在只有样章和大纲的时候,就卖出了影视版权。她的第一部悬疑推理小说《鱼猎》在2021年出版,还在准备影视改编的过程中。她正在写的第三本小说,依然是多位女性主角的悬疑小说,这些故事总是从一场死亡开始。
2022年年末,史迈在北京度过了第七个冬天,那时她在写第二本小说,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生要完蛋了,坠入了“沉船一样的打击”。当时史迈刚参与完一部她已经投入近三年的真人电视剧剧本一稿的创作,她的首部小说获得了豆瓣阅读第三届长篇拉力赛的悬疑组潜力作品奖,也卖出了影视改编权。破釜沉舟地写、心怀痛苦地写,在此前的工作和生活中,她一直绷住那根弦。
到31岁,那根弦终于断了,她像逃离一样带着行李来到了广州。
南方植物的气息感染了史迈,她在街头看到巨大的榕树树冠,植物的生命力能把城市的水泥破开,老城区的骑楼会突然冒出一棵树。这让从小受惯了“权威”“规矩”的她很惊讶,“竟然还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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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期间,广州永庆坊附近一个菜市场的入口处,一个水产档口摆放着新鲜宰杀的鳄鱼 图/史迈
到广州的第一个月,《雄狮少年》的导演孙海鹏找到了史迈,那时《雄狮少年2》的剧本刚写完一稿,他想找人再改。打磨、开会的过程,就是两个人在荔湾老城区逛公园、咖啡馆的过程。在另一个选题策划的工作中,她和孙海鹏去佛山龙眼村调研,正碰上龙舟饭,在本地人的催促下,他们两个外地人扛起烤乳猪跟着龙舟饭的队伍跑,这让一度在痛苦中做编剧工作的她再次感到惊讶,“还可以这样的?”
自从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编剧系读硕士以来,史迈就抱着“拿到署名,人生将会改变”的念头在写。在编剧团队里,她没有五险一金、拿着微薄的工资,但始终全心投入影视项目。她一度以为只有痛苦才能写、才能活。搬到广州之后,远离了敲锣打鼓的外界杂音,她在舒适的状态下做着编剧工作,工作结束后,她继续写那本难写的悬疑小说。
直到《雄狮少年2》上映后,孙海鹏在采访中说史迈的最大特点是松弛,这让史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几年的广州生活和《雄狮少年2》的编剧工作带给自己的改变。
南方的气息也渗入了她的第二本小说。史迈的悬疑小说都是发生在三四线城市中的女性的故事,第一本关于校园性骚扰和性侵,第二本写的是代孕和非法取卵。这些生活和社会新闻中的女性创伤,在南方潮湿的气候中催化成生命的苔藓。
在《河流之齿》中,故事从一场死亡带来的出走开始,丈夫找寻失踪的妻子姚蔓时,百思不得其解,妻子能有什么秘密呢?“小城市的女孩,命运大都相似,在公园的滑梯上度过童年,在粉笔飞扬的课堂里度过青春期,然后考一个不远不近的大学,找一个体贴的男友,像父母辈一样步入婚姻。”而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孩,“一个和他一样普通的人,一个能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一个能陪伴他走过事业低谷而不抱怨的人。姚蔓就是这样的人,和他的期待相当吻合。”
姚蔓出走、找寻十多年前好友李远期失踪的线索。连警方也放弃了的多年悬案,始终放不下的只有另一个女人。史迈在小说中系统性地展示了互为镜像的两位女主角,像是彼此错开的命运。姚蔓作为小城普通家境的孩子,选择了最安全的女性生活路线,李远期则展示了一个贫困的女儿是怎么一步步被生吞活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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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之齿》
但史迈在小说里为角色留下了希望,人生不只是走出和留下,也有新生。而写作也让史迈抻开女性命运在她身上留下的相似折痕。
以下是史迈的讲述:
“我总是觉得整个人生都要完蛋了”
刚到广州时,最冲击的我的当然是植物,哪怕柏油马路铺压着树的根,树照样给你顶起来,这里的树长得无法无天。这里还有很多“天”字开头命名的楼,但凡站高一点,你会看到贼破贼老的楼和贼高贼新的楼在一起。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城市真好啊,生龙活虎的,没人管你没人在意你,身边的人也许是小喽啰,也许藏龙卧虎。
离开北京之前那半年,我在疯狂内耗,非常焦灼。每天起来我的身体都是麻的,是一种非常具体的“我的人生完蛋了”的感觉。我开始写第二本小说的时候非常痛苦,一天写五个字,或者一天疯狂写六七千,到晚上再读一遍,然后删掉。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觉得我在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人生。当时也有很多声音,有老师对我说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前三本书,如果前两本书写得太慢或太差,就不会有人再给你机会了。
一不小心就要完蛋了,“不怎么样,你就完蛋了”,我感觉整个人生就像一个无法停止的黑洞。
那时我住在环球影城的对面,隔着我的窗户,霸天虎过山车几分钟出现一次,每天都能看到游客尖叫。但我住了很久都没有去玩一次,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我想等我写出来了再去玩,害怕一旦放松下来,老天爷就会惩罚我,觉得我不努力,所以我就该写不出来,我就应该失败。我老这么自己吓自己,朋友后来觉得我都有点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