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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觉呈现上,“相地堪舆:图像、田野与地理的诗学”的确已经显示出“博物”的特征——无论是大量影像所唤醒的摄影本身作为人类学等诸多学科记录与考察的内生方式,还是包括韩倩的《抵御的,憩息的I》(2023)中沾染红色矿土的麻布所提示的中国首钢的历史,或是张紫璇的《绝对纯洁》(2020)边架设的被完全洗至透明的电影胶片,它们都如同物证一般指向人与技术、资源纠缠、争夺与遗忘的历史。
横断山脉的一处剖面与纹理、一百年生长一厘米的钟乳石、黄山松及其近缘种的形态与定名……围绕地质、地貌与物种展开的广袤图像在展厅里铺陈开,以一瞬的快门速度平等地捕捉世界,这或许是本次展览在形式上向“博物”的另一重靠近。然而,如若更加耐心地跟随艺术家的视角遁入由其各自编织的叙事,观众将发现这些看似博闻强识的图像与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大相径庭——以“博物”作为伪装,展览所希望揭穿的正是那些被定名、被固化的经验来由,并在意义链条的衔接处试探新的互化。
在《古老的愿景》(2024)中,陈萧伊深入横断山脉探寻高山深处的海子,自然中无以言表的万物指向未曾断裂的、完整的、却消失的风景,延续对地质时间与尺幅的探索,艺术家试图通过在自然中学习的“语言”,将生命经验锚定在某个特殊的时空,以影像去建构并显现关于原初坐标的世界。
张文心深入世界各地的洞穴,在《洞穴与身体的拓扑图》(2014-)中记录下人之于洞穴的身体认知与精神承载,亦挖掘着被历史折叠、消声的生命经验。瑞士汝拉山区的冰洞尽管经历近年的气候异常,仍与一百余年前照片中的记录维持着几乎一致的形状,如同“时间的冰箱”;纽约上州的石灰岩矿洞中开采的石灰成为了纽约桥梁、大厦的骨骼,它们大多来自上古海洋生物的遗骸,“所以,我们住在祖先的身体里。”
郑安东的《如何(未)命名一棵树》系列(2024)通过对三种近缘种的东亚的松树的观看方式的分析,讨论了这些松景的栖息地所对应的东亚不同社会间的历史与地缘纠缠,以及这种纠缠与生态帝国知识谱系之间内含的联系。植物分类法的知识受到来自意识形态与地缘冲突的现实的入侵而失效,郑安东去往这些松树各自的栖息地对其进行切身观看与拍摄的旅程,也打开了指向其他认知与分类系统的可能出路。
郑安东,“名与支脉”,选自《如何(未)命名一棵树》系列,2024年
“我希望这个展览能构建一种思想性,这种思想性就是我们如何去看待地理,去看待地理作为一种知识来源,它背后的意义的嬗变。堪舆学在狭义上指人们选择生者住所与死者葬地的学问,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阳宅、阴宅,它背后的逻辑与理论体系构建了中国人在历史长河中认识世界的方式。而在整个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中,伴随西方殖民扩张,我们的知识被数据化地编入西方的系统,精神性的东西却被去除,更加系统、理性的学科方法被介绍进来。通过这次展览,我希望以‘堪舆学’作为一种隐喻,去推动大家思考是否有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其他角度,以及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何伊宁在接受《艺术新闻》的采访时表示。
展览由此被划分为“坤舆寻址”“地质感知”“基建考古”“幻乡诗章”四个板块。在“坤舆寻址”与“地质感知”中,艺术家们走访佛塔、洞天、墓穴与长城等历史遗迹,借助摄影探索中国传统文化和美学与地理的交汇处,呈现人类与大地的联系。在“基建考古”于“幻乡诗章”中,人与自然、科技与生态更为直接的矛盾被揭露出来,艺术家之于世界的行走被投入现代性与地缘政治的复杂关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