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台湾渐渐进入现代化的过程中,常常有人会感觉到现代社会是非常疏离的,我最近领悟到这样的感觉是和农业社会比较而来的。过去的生活形态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较为单纯友善。
我不断思考现代社会中是否可能发展出早期农业社会这种人际关系,然后我发现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的,都市可以是一个发展更好、更亲密的人际关系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拍一些关于都市的电影,因为那已经是文明社会中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了。
{ 三 }
在自己的电影里,杨德昌像陀斯妥也夫斯基一样,把镜头以差不多相同的份量分配给所有的角色,没有谁的苦痛是不值得关怀的,没有谁的话语是可以被不屑一顾的。
主角配角的界线已经模糊了,或者说他们都是主角,或者说,由他们组成的都市才是真正的主角。
其实,杨德昌描述的都市只是一个地方,台北。
{ 四 }
拍《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时候,杨德昌已经四十多岁了。人到中年,他却用4个小时的长度重述了青春。
那是没有阳光的青春,尽管这部电影的英文名也叫做《A Brighter Summer Day》,青春在黑暗中喘息,没有自恋,没有感伤,有的只是一个时代按下的黑红的印迹。
{ 五 }
有人这样杨德昌关于“青春”的表达:
他在“青春”这个基石上构筑了一个可以俯视整个台湾的“烽火台”,可以观望,守侯,戒备。芸芸众生都在眼底,无遮无掩,暴露无遗。
{ 六 }
杨德昌此后似乎再没有谈起过青春,1996年,在《麻将》里又出现了一群年轻人,却是一群在青春期就进入腐败的的人。
{ 七 }
在鲜血迸溅或流淌的地方,杨德昌总是会让镜头停留一小会儿。
自杀者无言的头颅靠在水池边,血液停顿了一阵,终于走了出来,像水一样平常地淌进水池;
捅向心爱的人的刀,一刀,两刀,一共结结实实的四刀;
伴随着追问突然射出的枪,一枪,追问,再一枪,再追问,再一枪,一句比一句紧迫的追问。
被枪击者痛苦的扭曲着,而霓虹灯光出奇得冷静,不因枪声改变闪烁变幻的频率……
{ 八 }
杨德昌描述了一种冷静的暴力,这里绝没有自恋加嗜血杂交而成的“暴力美学”。
没有血腥的残忍,有的是残酷,是痛心,是不忍,
还有关怀。
死去的人在平静的暴力中似乎获得了最终的表达。
{ 九 }
怀着惊人的耐力,杨德昌一格一格地,精确地描摹着我们正在经历的都市噩梦——
崩溃正在一点一滴地发生,而死亡带着尖锐的痛苦一寸寸地沿着你的神经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