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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学生不同,他把我讲得好在哪里,说得头头是道,讲得全在点子上,说明他都听懂了,自然也就放心,不再警惕了。而且老实说,老师讲的东西被学生听懂了,这是多大的快乐!于是我对这个学生有了一个好感。如此一次,两次,三次,我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到第四次他来了:“钱先生,我要到美国去留学(课程),请你给我写推荐书。”你说我怎么办?欣然同意!但是,写完之后,这个学生不见了,再也不出现了。于是我就明白了,他以前那些点头微笑等等等等,全是投资!
这就是鲁迅说的“精神的资本家”,投资收获了我的推荐信,然后就“拜拜”了,因为你对他已经没用了。
这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他的一切行为,都从利益出发,而且是精心设计,但是他是高智商、高水平,他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我能批评他吗?我能发脾气吗?我发脾气显得我小气,一个学生请你帮忙有什么不可以?这个学生有这个水平啊。
但是,我确实有上当受骗之感,我有苦难言。这就是今天的北大培养出来的一部分尖子学生。问题是,这样的学生,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体制所欢迎的,因为他很能迎合体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高智商,可怕就在这里。那些笨拙的、只会吹牛拍马的人其实体制并不需要,对不对?就这种精致的、高水平的利己主义者,体制才需要。这样的人,正在被我们培养成接班人。我觉得这是最大的、我最担心的问题。我讲这番话的意思,也不是要责备他们,这也不是这些学生本身的问题,是我们的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的教育所培养出来的,这是我们弊端重重的中小学教育、大学教育结出的恶果,这是
“罂粟花”,美丽而有毒,不能不引起警觉。
我今天讲这番话是希望在座的同学,你们应引以为戒,并且认真思考,自己究竟要追求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什么样的人才?不要只注意提高自己的智力水平,而忽略了人格的塑造。这样的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的问题的要害,就在于没有信仰,没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关怀,大悲悯,责任感和承担意识,就必然将个人的私欲作为唯一的追求,目标。这些人自以为很聪明,却恰恰“聪明反被聪明误”,从个人来说,其实是将自己套在“名缰利索”之中,是自我的庸俗化,而这样的人,
一旦掌握了权力,其对国家、民族的损害,是大大超过那些昏官的。
而我们的大学教育,我们北大的教育,培养出这样的“尖子人才”,就不仅是失职,那是会对未来国家、民族的发展带来不可预计的危害,从根本上说,是犯罪的。问题是,我们的教育者对此毫无警戒,而我们的评价、选才机制,又恰恰最容易将这样的“有毒的罂粟花”选作接班人…
来源:南方周末
在我看来,毋宁说,整个中国教育其实就是一个精神病院。如果说运动员是牺牲身体健康来换取奖牌,那么尖子生不仅是牺牲身体健康,更兼牺牲心理健康。他们往往以心理残疾为代价来换取所谓优质学位。又岂止尖子生才是牺牲品,数量更为庞大的差生群体,他们一直在公开的歧视中生活,没有起码的尊严,没有起码的自信,他们比之尖子生更悲剧。
这其实是说,无论尖子生,还是所谓差生,他们的命运并没有根本的差异,他们都是千疮百孔。这种情况下,或许只有中庸之道,才是一个相对明智的选择?基于这个思路,一直以来,我都反对给孩子设定一个最高目标,而只主张给孩子划定一条底线。不求孩子跑在最前面,但求孩子别从底线上掉下来。我以为只有这样做去,孩子身体上心理上的代价才可能小一些,才是对孩子最大限度的保护。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深知做普通人的艰难。所以,我既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付出巨大代价去做尖子生,又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在中国,做一个普通人实在太难了。我们的整个社会体系、教育体系不是均衡的网状结构,每个人都必须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必须让自己成为人上人。不是人上人就会是人下人,这种风险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尖子生是怎样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