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图 / 《年会不能停》
虽然还在“船上”,但黄若唯已感受到周围的波动:
最近,曾经带她入行的引路人们,当年被她看作“指导人生的智者”,也曾是大厂高管,相继找她帮忙介绍工作。她四处询问,得到回复:“40岁以上的简历,大厂不可能收了。”
两个月前,公司校招,只放出1个基础岗位,居然收到了100多份海内外顶尖名校生的简历——这还是HR筛选一轮后的数字。黄若唯毕业于普通一本,怎么看,这些人都比自己优秀。她挑不出来,最终决定忽略学历,只看“有没有岗位需要的一块具体能力的描述”,招聘这才能正常进行。
在这家大厂工作5年,黄若唯换了5个领导,同期入职的人只剩下自己。处在被抛弃的恐慌中,买保险是大厂人缓解不安最有力的抓手。刚付完保险账单,黄若唯像打了针鸡血,热情充盈身体。想到“保险这个东西,你活得越久,花的钱越值”,她买了普拉提课程、充按摩店会员,出门去做全身spa。两个按摩师,一个按头,一个按脚。
独立保险经纪人君君上过一次培训课。在那节课上,老师把中国社会分成5个等级,头尾分别是高净值人群和下沉人群,中间则是三个层次的中产:年收入10-30万的小中产,30-100万的典型中产,100万以上的富裕中产。这些中产群体,有很大一部分由互联网行业在过去十几年里造就,并恰恰好地根据入行时间早晚,顺序地嵌进不同层级。老师说,友邦和明亚等高端保险在近几年崛起,仰仗的正是以大厂人为代表的中产客户群。
大厂人的不安,甚至改写了保险行业里的规律。小文说,她本来最不喜欢年轻客户,一听到保险两个字,他们表现出的嫌弃,像遭遇了传销和诈骗。但她能理解,年轻本身就等于确定和安全,没有风险意识的才是年轻人。但假如在年轻人前面加上限定词“大厂”,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管我发什么,大厂年轻人都会回复一下,不管买不买,至少想了解一下保险是个什么东西。”
为身心兜底
过去二十年,互联网行业用高饱和的工作、相应的高薪,与传统行业划清界限。各家大厂推出新型办公节奏,“996”“007”“大小周”,重塑了一代人的生物钟。
工作时,身体属于大厂;生病了,责任由自己承担。重疾险、百万医疗险,往往是大厂人的入门保险,一旦生了重病,保险可以报销部分支出,防止靠身体赚钱的大厂人看不起病,或是因病破产。
对这种消费型保险来说,买保险的精髓在“买”,而不在“保险”。比如楚蓝根本讲不清楚他那份一年1000多元的重疾险覆盖了什么,又能提供什么,如何兑现。钱花出去的那一刻,扣款声响起,在他的耳朵里自动转化:“嘀,您的安全感到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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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蓝的药箱子。图 / 受访者供图
有了保险的“安全感”托底,大厂人才能放心地把身体交给大厂。
44岁这年,黄若唯未婚未育。大厂是她的爱人,业务是她的孩子,她很“顾家”,所有时间都属于工作。每天工作到凌晨2点,到家洗漱完,能听到早起的鸟叫。睡6个小时,再抹把脸去公司。休息时间见朋友,她都带着工作目标:打听其他大厂最新的战略动作。
一位大厂员工说,出差去上海,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前,会绕过一个巨大的弯道。骤然的下坠和轰鸣声中,头晕、耳鸣、恶心都来了,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掉,她一边吃薄荷糖,一边吸鼻通,勉强保持清醒。最难受的时候,她想,“要不飞机不降落也行”。但她没办法避免弯道。相比浦东机场,虹桥机场离市区近,见客户和同事效率高。
几年前,张凤进入一家大厂的增量业务,激情燃烧了近一年,在全年无休加班的凌晨,她见识到“真实的商战”,公司和对手大厂的业务团队同时抵达某个战略城市,命运般地入住同一家酒店。晚上开会,大家压低声音,以防被窃取机密。两家互派间谍,潜入对方仓库。
业务增长很快,公司群聊总被红色的喜报和竖起的大拇指刷屏。当年,她收到了近10万奖金,对刚工作的她来说,是一笔巨款。后来再去其他大厂面试,这段履历让她的薪资翻倍。
那些年,加班代表着大厂的价值判断,打工人跟大厂之间稳定的供需关系,加班就是安全。黄若唯就觉得,主动加班、高度投入,是她40岁还能留在大厂没被裁员的关键。
但大厂也会像失去动力的火车,逐渐慢下来,直到停滞。经历了几轮降本增效、组织变革,把所有能折腾的方式都折腾一遍,今年,提高“人效”被发掘出来,成为新手段——简单理解,就是花最少的钱,让人干最多的事。
大厂人的身体边界被工作入侵,逐步让渡,直到最终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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