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孩子在爸爸的脚边盘腿坐下,呼吸还没平稳下来,肩头上下起伏。红白格子的短裙下露出了长筒袜大腿内侧处一个枫叶大小的洞。地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烟灰缸,孩子弯着腰,胳膊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托着下巴,仔细观察烟灰缸旁被爸爸的烟头烫得像伤疤一样的痕迹。
远处传来有规律的嗵嗵声,和爸爸带着鼻音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孩子起初以为是小船的马达,仔细一听,原来是马路对面钉钉子的声音。
“受够了。”
孩子嘟囔着妈妈的这句口头禅。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寂静吞没。
“……受够了,烦透了。”
孩子学着妈妈皱眉头的样子,望着爸爸默不作声的背影,小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天下午,孩子看到了日落。从远处的天边垂下来的红色光芒把玻璃窗照得很亮。孩子向窗户走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一些被狗惊吓后的表情。
夕阳下一片片云彩层层叠叠,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显得那样神秘和温柔。
孩子头脑里浮现出匆匆瞟了一眼的在那群狗的身后延展开的泥滩。泥沙里含着水分,像磨得细软的玻璃末一样光滑柔软。一想到映在泥滩里的金黄色云彩纹理,孩子的心就开始莫名地激动,不久前所受到的惊吓似乎荡然无存了。
她心想,天空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那种光芒?为什么那么快就消失?
走到海边是不是就可以看清楚?那道光从哪里来又在哪里消失的呢?孩子觉得很好奇。
但之后的一星期里,孩子也没能去海边。她只是把自己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望着屋外,偶尔想象着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孩子遇到狗是在下午两点。可是,到了傍晚那些狗是否也想看看映在白色泥滩上的夕阳呢?它们会和她一起走而不是围着她露出尖牙吼叫吗?
它们会不会一动不动地并排坐着看日落?
一到这个时候,孩子总是想知道这些。
一天晚上,爸爸在洗漱间正收拾鸡,妈妈停下抹着乳液的手,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孩子的眼睛说:
“受够了,眼睛跟那浑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孩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妈妈,而妈妈绝情地推开她的肩膀转过身去。孩子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一阵凄凉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喝掉了两瓶盒装烧酒的爸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直直地躺着。孩子用薯片解决了一顿早餐,蜷缩在被子里看着爸爸睡觉的样子。想起昨晚爸爸粗鲁地拉着自己的手像疯子一样到处打电话。又想到黑暗中爸爸怒视着自己的闪着绿光的眼珠,孩子紧紧闭了会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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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想:看样子爸爸打算以后不出门就待在屋里喝酒了。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花的钱,已经成了这个地步?
爸爸的打呼声一响起,身穿秋衣秋裤的孩子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新买的长筒袜和连衣裙整齐地叠放在梳妆台上,孩子穿上旧毛衣、旧裙子和旧长筒袜,外面套上穿旧的绗缝大衣。爸爸买的粉红色短大衣没有穿,因为外面下着雨,她没有雨伞又想出门,却不想弄脏新衣服。
孩子紧闭着双唇从旅馆的胡同里走了出来,淅沥沥的雨使她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她向人行横道走去。对面走来的两个孩子似乎是一对兄妹,他们背着书包,披着淡紫色的雨衣。看样子他们刚放学回家,应该已经开学了。孩子觉得自己也该上学了,但是没有车怎么回首尔呢?
两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她,却没有跟她搭话。从胡同里走出来一个撑着雨伞的大婶,给那两个孩子撑起了带过来的伞,女孩脱下了雨衣帽。
孩子依然紧闭着双唇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大婶转过身看着孩子,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像是在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孩子不想被大婶问话,于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雨靴加快了步伐。
“你住哪儿?”
“到谁家来玩的?”
每当有人问起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的时候,孩子总是摇摇头不作答,急于躲避。
过了午饭时间,药店旁的小吃店里没有客人。烫鬈发的大婶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重播的周末连续剧。看到孩子进来,那个大婶递给孩子一杯水,什么也没问。大婶只是用好奇的眼神仔细打量着孩子,可能想起了前几天问她话时孩子没有回答的事情。
“到这儿离炉子近一点坐吧?”
“没关系。”孩子嘴里咕哝着急忙低下了头。
孩子费了不少时间才把汤里的鸡蛋碎块和方便面面条一点不剩地吃完。孩子从小吃店出来,便顺着通往大海的田埂小路走去。喝了热腾腾的方便面汤,感觉雨水没有刚才那么凉了。她轻轻地舒展了一下在餐厅时一直蜷缩着的肩膀。
孩子清楚这种天气是看不到夕阳的,她只是好奇,下雨天那些狗会不会还在海边徘徊。
田埂小路的砖石路到头了,前方出现了土路,黏黏的泥土开始粘满靴底。雨下得越来越大,远处一条大狗正在雨中转悠。
孩子转过身,加快步伐,她讨厌自己灰心丧气的样子。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全身都湿了,连同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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