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太阳香,心里厢就有点活络。年轻的女教师约了结伴逛街去。在宿舍里拾掇,对着上铺的小圆镜子,抹国产口红,稍稍地画眼线,放下上午卷着的发卷,用“旋风”牌的吹风机吹了吹,然后晃几下“霞飞”摩丝罐,手上滋地鼓起一圈白沫,抹在头发上,尤其刘海,要有点翻翘。摩丝的质地不够柔滑,硬硬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夸张,是一望便知地用心装扮的味道。不过,怎么打扮还是那种老实质朴的手法,不过有年轻打着底子,总归透着清新。好像花苞刚刚知道自己要开放似的。
当年上海徐家汇公交车站
肇嘉浜路
出了校门,走一段东安路,拐弯就是肇嘉浜路,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来回四车道,中间绿化带,水杉塔松冬青香樟和美人蕉,绿化带中修着蜿蜒的人行小道,偶尔有条石凳,初春的时候一蓬蓬迎春花开在路边,一冬干硬的马路好像慢慢变软,夏天走在香樟树下,旁边蒸腾的马路就有了点隔世的味道。绿化带上的行人并不多,一般都是晒太阳的老头老太边走边甩手,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还有走乏了的路人坐在石凳上休憩,在汽车自行车的流水中它就像一座安静的小岛。不过安静总是相对的,绿化带说起来其实是莫测的地方。有一次,女教师去华山路,走在绿化带的小道上,突然就看见一个男子猥猥琐琐地从对面挨着走过来,她本能避让,差点碰到了旁边的铁栏杆,那男子迅速地拉开裤子拉链,迅速地鼓捣着,然后又迅速地与她擦身而过,整个过程简直不过几秒钟,她的呼吸突然就屏住了,急速地往前走,不敢回头看那个男的。回去告诉室友,她哈哈大笑,一个露阴癖,怕什么,他不敢怎么样的。
肇嘉浜路两边比较多的是工厂,左面马路有绣品厂,无线电厂和几个航运煤炭的研究所。绣品厂是进去过的,学院工会搞活动,说是到绣品厂参观,了解改革开放初期的成果。绣品厂那时还忙碌着,工人们抬头看一眼来人,就低了头在机器边忙活。有的机器里出来绣花窗帘,长长地连着一匹一匹地叠在地上。有女工在踩电动缝纫机,对机器绣花的半成品进行加工,做成台布、枕套。绣品厂里没有看见人工绣花的车间。出来的时候经过一间卖品部,白麻布的绣花台布有镂空的花,粉红天蓝的,很漂亮,让女教师遐想,如果有自己的家,桌子上就应该铺一块这样的台布。这还不算,室友却微微抬了头说,我看过我妈妈从深圳带回来的外国杂志,人家西方人桌子上要铺双层台布,下面深颜色,上面浅色调。嗯,调和色和对比色用着都好看。
逛街经过绣品厂时,她们就喜欢看看那间卖品部的橱窗里有什么新品种。绣品厂到1990年代中期时已经差不多关门了,这是后话。在绣品厂的原址上造起一幢专门给老干部活动的宾馆,棕红色的弧形立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恢弘模样。不过,这个时候,这些普通家庭难得用的绣品台布还是给人想象的。浆洗过的、棉麻质地的、镂空绣花的白色或米色的台布,比那种线钩台布精致气派多了。线钩的台布其实还是稍稍考究点的人家用的,一般人家家里床头柜上铺块自己钩的台布,用白团线,钩了一朵朵花,边缘一圈穗子,衬在深棕色的柜子上,似乎有点典雅了。那个时候有些人家桌子下面也就铺张白纸,上面压些家里人的照片,加上一张月历,也算一种装饰。
走过绣品厂用不了几秒钟,可是那些东西还是映在了年轻女教师眼里。
上海第六百货商店
当年的华山路
接着就闹猛起来。地处城市西南角中心,第六百货算是大商店了,大多数店铺集中在华山路,店铺也都不怎么大,最大三开间,一般也就是一二开间的铺子,杂货、衣服、车行、食品,女教师和室友在华山路都买过一件本白色羊毛衫,U领,领口一圈镂空,20元不到吧(不过工资也就百来元),穿了很久,腋下的毛线已磨薄稀疏,终于依依不舍地处理了。现在还能记得白毛衫的样子,但是人的样子却真的依稀了,大概就是有自己工作自己买白毛衫的快乐,但快乐和时间总是一起消失的。好了,还是说马路上的闹猛吧。26路、50路、43路、42路……穿来梭去的,肇嘉浜路在“六百”门口割据分裂成一个个公交站点,碰到26路电车的辫子脱钩,就乱了套。一般先是女售票员下车去牵鞭子,运道好,鞭子和电线乖乖复位,手气差,弄来弄去鞭子就是搭不牢,男司机下来相帮。鞭子和架空电线扭扭捏捏闹别扭,公交车当然泊在路中,其他车子也要排队,自行车活络,纷纷抢道,七扭八拐地穿出去,行人就干脆在汽车和自行车间扭秧歌。从被自行车抢了路的人行道上勉强挤出来,闪进六百,已微微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