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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装女人|文学家 • 李宏伟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文学  · 2016-09-28 00:1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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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第四个角落,是金属的极简的盥洗池和同样风格的水龙头。女人撑着瓶壁,从瓶颈与瓶肩不同地方张望了好几遍盥洗池与水龙头,从这个角度当然看不见池里的玻璃缸、玻璃杯,可是这完全阻绝不了她心中绵延不断的热望。

目光好不容易从盥洗池、水龙头上挪开,看向地面。房间中央是四四方方的地毯,和房间的各个墙边等距地铺在正中央,地毯外面是暗黄色的木地板。女人不指望地板上已经开始出现变化,她以目光为检测器为放大镜,筛选、排查地毯上的每一寸面积,每一根纤维。漾出瓶内的液体照样落在地毯的东南角,洇湿了一个长条形的面积,像是一条鱼。另有少量液体洒在长条形面积周围,有大有小,恰好构成了鱼尾、鱼鳍,鱼周围的水泡,还有鱼嘴边吐出的气泡。女人在瓶里换了几处位置,加快了自己的动作,那鱼眼看着活过来,游动起来。

漾出的液体这一次成了鱼的图案让女人开心了一些,更让她开心的是,经过仔细对比,这一次液体洇染的面积比起上一次,已经多了五个细小的格子。五个格子实际面积微不足道,作为变化的指标,却是足够她开心好一阵了。因为这多出来的五个格子,女人这时候终于能够看向进入房间的男人了,她看向男人的目光除了往常的怨恨与怜悯,也因此还多了一点点宽容。

男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女人目光中复杂的成分,和往常一样,他根本没有看房间正中央的地毯、地毯正中央的瓶子、装在瓶子里的女人,一眼都没有。就像那个区域对他来说是另一个空间一样,男人径直从门口走到对面墙角,在沙发上坐下来。他从兜里掏出一瓶酒来,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女人双手扒住瓶壁,双眼都快贴在玻璃上,仍旧看不清楚是什么酒,只能勉强看出酒的颜色略微呈金黄。

男人倚靠在沙发上,伸直双腿,仰起脖子,闭上了眼睛,让那一口金黄的酒液徐徐流注体内。不知道他是调动了所有的感官,凝神于这一口酒的游走,还是清空了意识,让酒如同水流进大海一样流入他的身体,从女人的角度,看到的都是一具寂静的冬末春初的身体,仿佛在沙发上停止了时间。女人没有着急,她望向沙发斜上方,也是四面墙壁上唯一悬挂的物品,那只挂钟。十一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

那一口酒流动缓慢,终究还是注入了男人的体内,润滑了相关的齿轮与机簧。男人站了起来,将酒瓶放下,他选了一张唱片放进了唱机。一阵轻微的唱针在唱片上滑动的吱吱声后,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声音响起,是Go Down,Moses。



男人站在那里听着合唱、独唱、合唱的交替交缠,一动不动。女人无法与男人的视线平齐,不知道他具体望向了墙壁上的哪一团洁白,是否从上面找到某个目光可以落脚的点,她更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但是女人知道,这几乎是男人最爱的一张唱片,上面就灌注了这一首歌,是唯一一张他差不多每次只要放进去就会听上两遍的。

对。对。从一开始女人就知道,她使用"每一次"这样的词语是错误的,是在刻意营造延续的氛围,是潜意识里对"每一次男人都是新的"的否认、拒绝。可是那又怎么样?女人不在意。男人在意吗?她不知道,她甚至不在意男人对这一点的感受。毕竟,是她,这一切到最后都只是她在经受。

女人从短暂的受挫情绪中挣脱出来,听着这首她听了很多遍的歌。当阿姆斯特朗唱到——Yes The Lord said‘Go down,Moses way down in Egypt land tell all Pharaohsto Let My People Go!’——的时候,女人禁不住在心里跟着哼唱起来,在最核心的那一句"Let My People Go!",她甚至张开了口,想要大声唱出来。但是,没有声音出来,只有一股液体顺着张开的嘴涌了进来,充满了她的口腔。好在女人有了经验,她迅速闭紧了嘴巴,喉咙也梗着,没有咽进去一口。然后女人像是挤牙膏一样,一口一口,一小口一小口,挤出了刚刚涌进嘴里的液体。就是这么一会儿,就是这一点功夫,女人感到心慌气躁,能感觉到心脏异乎寻常的猛烈跳动,并且像一台气泵正以收缩的力量在水里制造由小而大的涟漪。

女人不能让自己在瓶中无休止地制造事端,她鼓起所余不多的力气,手脚并用,拍打着更见黏稠的液体,再度向瓶口游去。这一次她双手已经无法撑住瓶颈,以让她的口鼻长久露出水面,但她在仓促间尽力呼吸了一大口,并且利用翻转的力量,让右耳再次露出了水面。

是的,她听到了未经液体过滤的钢琴声、鼓声,听到了阿姆斯特朗醇厚、磁性的声音。在此之外,她还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并不完全与唱片上阿姆斯特朗完全合拍的清唱,Let My People Go!——是男人的声音,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女人为此感到宽慰,她愿意在瓶里再憋闷无比地多等待一会儿。

男人听完了一遍唱片,又站立了一会儿,他再次举起酒瓶连着喝了两口,然后再次让阿姆斯特朗唱了起来。这一次男人没有站着发呆,也没有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仿佛有人终于按下了他身上的使命键,他开始行动起来。

男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四方的瓶子。瓶子举到齐他眼睛的高度,男人专注地在浑浊的瓶中寻找。短暂的因为瓶子移动引起的眩晕后,女人稳住了身体,她意识到男人在寻找自己,便不辞辛劳地双手贴着瓶壁绕圈挪动身体,并且始终摆动双腿,以保持贴住瓶壁的力量。转了一百多度之后,女人终于和男人正面相对了。离得太近,女人看不到男人完整的脸,男人的目光还是那样,单纯中透露出一点点懊丧,像个肩负重建世界重任但刚刚受了点伤害的大男孩。女人注视着男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翕动嘴唇以引起男人的进一步注意,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她知道,男人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也没有时间、心思来捕捉她的表情变化,分析其中的奥义。

男人把瓶子往面前凑得更近了一些,确认了女人仍旧活在瓶内,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之后,他捧着瓶子向盥洗池走去。短短的距离,男人走得非常小心,双手捧得紧也捧得牢,他既要避免瓶子一不小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大灾祸,也要避免再有液体漾出来,洒在地板上的小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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