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片面最惠国待遇。
最惠国是主权国家之间互相给予对方享受本国给第三国的某些优惠,这里有两项准则必须遵循,即平等互惠与范围的严格限定(一般仅适用于关税贸易,而不适用于其他涉及国家主权的敏感领域)。但片面最惠国待遇则与之相反,不是互惠,而是片面,中国“无立埠他国之利”,[24]又不是局限口岸内的关贸,而是扩及各领域。《虎门条约》的约款将最惠国待遇导向“各国”,使得中国通商口岸有了“万国化”的样貌。道光二十四年(1844)的中法《黄埔条约》规定的最惠国特权已不限于贸易方面。到咸丰八年(1858)的中美《天津条约》又有新发展:“嗣后大清朝有何惠政、恩典、利益施及他国或其商民,无论关涉船只海面、通商贸易、政事交往等事情……亦当立准大合众国官民一体均沾。”[25] 明确地将最惠国待遇引入“政事交往”方面。光绪二十九年(1903)的中日《通商行船续约》更规定:任何国家在华取得的特权,日本都要“完全无缺”地“一体均沾”,[26]将最惠国特权推向一切国家在华享受的一切特权,推向从过去到将来的一切时限。“利益均沾一语,各国遂得于通商之埠纷纷割地而居”。[27]近代时段,相继有17个国家通过27个不平等条约获得此项特权。
外国兵舰驻泊权。
南京条约谈判时,中方曾提出开放口岸“止可货船来往,未便兵船游弋”。英方却借口“水师之船,以为管束本民,必常有小等数艘,随时来往各口管押”,[28]意图诈欺中方同意英国在华“酌留兵船”。[29]道光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中英《五口通商章程:海关税则》第14款规定:“所有通商五口,每口内准英国官船停泊一只”。[30]需要注意的是,此处中文的“英国官船”,在条约英文原本中却另有用词,即“English Cruiser”(有“巡洋舰”之意)和“British Ship of War”(“兵船”之意)。[31]到了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签署中美《望厦条约》时,含糊的“官船”身份在中文本里昭然若揭地被改为“兵船”。[32]随后,口岸兵舰驻泊特权又扩及各国。外国兵舰入华合法化在口岸地区首先得以实现,但不涉及未开埠地区。道光二十八年(1848),香港最高法院不经中国政府许可,擅自授予英国海军在中国沿海的护航权,外国海军于是开始在口岸以外海域展开实际军事行动。咸丰八年的中英《天津条约》对这种已延续了十年之久的既成事实加以“追认”,明确将海区限制撤除,赋予英国军舰“因捕盗驶入中国无论何口”的特权。随后,该特权被推而广之,近代在华享有领水航行权的共有19个国家,其中通过条约直接取得航权的有英国、美国、法国、俄国、日本、墨西哥等14国,以最惠国待遇间接取得航权的有5个国家。[33]中国的所有领水成为列强海军漫无限制的驻泊地,成为不折不扣的国际公共水域。
协定关税。
设立海关与征收关税是口岸设置的初衷。南京条约谈判时,英方就“感到税则是大局的关键”。[34]《南京条约》关于关税大略规定英国人在通商口岸“应纳进口、出口货税、饷费,均宜秉公议定则例,由部颁发晓示,以便英商按例交纳”。稍后的《虎门条约》中也没有协定关税的条文,但该条约及其所附税则的制定过程表明,原本由中方自行公布的税则,现在必须由英方参与协商才能确定,中国从而在实际上失去了单独改变税则的权力。随之而来的《望厦条约》和《黄埔条约》又把英国业已享有协定关税这一既定事实法律化。[35]至此,不经外国同意,中国不得更改海关税则的“协定关税制”确立。不仅于此,列强还由海关税进而染指中国的内地关税——子口税。咸丰八年,英法等国利用第二次鸦片战争对中国打击之机,与中方交涉子口税问题,双方就该税的划拨、征收范围、统一税率和代征环节等无一不发生争执。[36]最后,中方屈服,与英国、法国、美国分别缔结《通商章程善后条约:海关税则》,规定无论是洋货进入中国内陆,还是外商在内陆购买土货出口,均只纳一次子口税,此后“概不重征”。此项特权为外商独享,华商无权享有。[37]子口税与海关税是有联系又不完全相同的税项,海关税只是在范围有限的口岸地区具有意义,子口税则打开了口岸货物进出内地的通道,这在中国这样一个内地广袤的国度中尤具“价值”。关税对中国财经运行的影响非同小可,它再直接不过地服务于外国对华的商品倾销和资源攫取,“光绪七年定约,允以嘉峪关为通商口岸”,俄国对茶叶等货品的掠夺性获取大为便利。[38]列强对中国关税的干涉从沿海口岸无远弗届地深入内陆腹地,造成一些特殊的关税现象:进出口关税低于国内贸易税,外商纳税低于华商纳税,洋货纳税低于国货纳税。
设立租界。
《虎门条约》有外国人在口岸享有“租地建屋”权利的文字,列强便恶性延伸这一表意。道光二十五年(1845),英国首先在上海建租界。随后各国纷纷效仿,租界在条约口岸不断展拓,列强先后在中国的16个口岸城市划分了27处租界。上海租界占地最广,总面积超过58 000亩。天津租界最多,分属9国。[39]外国在租界建立统治机构,排斥中国管辖,遂成为外国人可以肆意妄为的“国中之国”。“租界之外复有口界,不但有碍厘饷,久将变为异域”。[40]
利用口岸走私。
走私始终不是明面上的条约特权,却是列强名不副实的违约行为。在相当时间内,口岸成了走私的大本营,鸦片走私是其中的典型恶例。鸦片战争后,鸦片输入孔道由广州“一口”扩大成“五口”,上海吴淞口出现专门运送鸦片的“接货船队”,并很快成为长江流域和华北地区的鸦片贸易中心。[41]走私猖獗以致“海关税则实际上已失其作用”,因为“外国人随时准备玩忽法令,以武力抵抗中国官员的干涉”。[42]港英当局还滥发护照,允许中国走私船使用悬挂英国国旗等手段,变相鼓励走私;领事报关制度则使外国领事可以随意对货物隐匿不报,由于鸦片被列为违禁物品,因而形成了合法进口商品需要交税、走私鸦片反而可以逃税的局面。在此情势下,被迫无奈的清政府只得于咸丰八年(1858)十月三日签约同意鸦片输华合法化。[43]前此,中国吸食鸦片的人约300万;30年后,有人估计吸毒者在中国有4000万;[44]到20世纪上半叶,在四川、甘肃、云贵、湖南的若干地区,吸食者竟然高达成年人口总数的70%以上。[45]
三、自开口岸
条约口岸既是暴力强加的产物和侵略中国的桥头堡,又是中外初逢的场域和西学东渐的策源地,它对中外关系产生多极影响,时人就看到“添口通商,于中国利害参半”。[46]于工贸:口岸以“通商”得名,经贸因素自始居重。舶来品通过不断增辟的口岸以不容阻挡的势头加剧倾销,同治四年(1865)中国进口洋货总值为5586.1万海关两,第二年剧增到6635.2万海关两。[47]如此,地方市场被纳入国际市场,生产消费成为全球性的。商品输出继之以资本输出,口岸成为外资金融机构活动的大本营。渣打和汇丰银行等最早在上海设立“分行”和“管辖行”;华俄道胜银行光绪二十一年成立,二十九年时已在华建立16个支行,除北京外,全部设在口岸。[48]口岸不仅是最早被卷入世界市场体系的地方,而且是最早吸引世界先进生产体系的处所,大机器工业先行在此落户,构建了中国近代工业体系的基石。于城市:划定特别区域作为外贸之用是设置通商口岸的本义,使得其地的口岸城市发散影响着愈来愈广的地区。以上海、广州、天津等龙头港埠的辐射拉动了长三角、珠三角和华北地区城市群兴起。这些联结大洋的口岸都是外向型经贸的重要之地。于文化:口岸是中外信息的集聚点和外域科技文化的传播地,口岸文化因此别具一格。上海利用西式印刷新技术大批量廉价印制《康熙字典》,“第一批印四万部,不数月而售罄”。[49]光绪六年(1880),李鸿章奏设天津至上海两口岸间的电报线,至宣统三年(1911),中国共建报线100 002.3里,局房503所,电报网遍及除青海以外的所有省区,且与国际电报网多线路联结。[50]光绪八年(1882),电话现身沪滨,“只须向线端传语,无异一室晤言”。[51]电影在法国现身仅八个月后,即光绪二十二年(1896)七月三日,“西洋影戏”便在上海徐园“又一村”与观众见面。[52]西学从口岸渗入且示范引领,肇致中国传统的教科文卫以至思想意识形态的重构或再造。
之所以故,根究“西洋各国到处准他人寄居贸易,而仍日益强盛,可知其病不在添口,而在不能自强”。[53]光绪二十四年(1898)一月二十日,驻美公使伍廷芳入奏:“许以遍地传教,不许以内地通商,殊为失策。”[54] 伴随中国人民自强意识的觉醒,通商口岸出现了另一种类型——自开口岸。同年三月三日,总理衙门入奏在湖南岳阳、福建三都澳“开设通商口岸”;两天后,又奏准直隶秦皇岛开埠。鉴于“现当海禁洞开,强邻环伺。欲图商务流通,隐杜觊觎,惟有广开口岸之一法”,[55]清政府考虑与其被迫缔约开放,不如自开,“自开商埠与约开之通商口岸不同,其自主之权仍存未分”。[56]此举开启口岸模式一大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