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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怜悯自己,也怜悯大地 | 单读

单读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6-11 09:11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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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可能比较关注文学史上的几个定论,比如《鱼王》是写生态文学的一个代表;比如以前都是人定胜天,到了阿斯塔菲耶夫的时候,会觉得有可能不是这样;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写自然不是为了写自然,而是为了写道德,人面对自然的时候,怎么去净化自己的灵魂,你对自然的危害,实际就是对人类本身的危害。


他写作的七八十年代,也是苏联文学中道德题材非常走红的时候。另外阿斯塔菲耶夫是西伯利亚的作家,我们也可以从乡村散文的文学流派的角度来解读它。


阿斯塔菲耶夫


这些都说的没错,都是分析这两部作品绕不开的话题,但是我这次有一点惊讶地读到了以前忽视了的东西,就是阿斯塔菲耶夫面对自然那种非常悲凉、感伤的心态。他写到自然的时候,是带着深重的悲哀和痛苦。而且他最重要的作品中间,我发现他不是在写自然的欢乐,他是在写自然本身所具有的忧伤。

我给大家举一些例子。阿斯塔菲耶夫的眼睛永远是忧郁的,在他的笔下,大自然的忧伤无处不在:

大海是忧伤的:“大海见过世面,大海仿佛银白眉毛的老者阅历很深,所以它才忧伤多于快乐。”(《故乡的小白桦》,《树号》第 4 页)

河边的古树在他看来是忧伤的:“这棵古树年轮最多,瘦骨嶙峋,而且满面愁云。”(《水下公墓》,《树号》 70 页)

写动物的时候就更多了。在《鱼王》中,那只狗鲍耶无辜地被押解犯人的士兵开枪打死,他写这只狗的死亡,鲍耶“最后跟人一样悲痛地叹了一口气,死了,好像是在可怜谁,或者责怪谁。”(《鲍耶》,《鱼王》第 37 页)



《鱼王》也是一出悲剧,其中那条大鱼被几十个滚钩勾住,它最终还是逃脱了,但作者实际上在暗示,身负重伤的鱼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死亡。包括这个人,捕鱼不成的渔夫伊格纳齐伊奇,也被自己布下的滚钩勾住。他也是悲剧的。


这跟《老人与海》的桑迪亚哥绝对是不一样的。桑迪亚哥虽然拖回来的是鱼骨头,但他是胜利者。而渔夫伊格纳齐伊奇一生捕了无数的鱼,但他跟鱼王的这次相遇一定是他人生的一个失败。


我们觉得《鱼王》好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在同情那条鱼,同情这个渔夫,我们知道我们在阅读一出悲剧。鱼王的忧伤,渔夫的忧伤,阿斯塔菲耶夫的忧伤,变成了我们的忧伤。

契诃夫的短篇小说 《苦恼》,写一个赶马车的人孩子死了,他想把这种丧子之痛告诉给天下的每一个人。但是没人有耐心听他说,最后他就把他的忧伤、苦恼,说给那匹马听。契诃夫写,那匹马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


契诃夫画像


小说里有一句话:“你们不知道这个车夫有多大的苦恼,他说如果这个时候他的胸膛裂开,那种苦恼滚滚而出,是会淹没整个世界的。”


我读这《鱼王》和《树号》的时候,就觉得这书里的忧伤也是一浪一浪涌过来,淹没世界的感觉。(顺便说一句,契诃夫这篇里的“苦恼”也可以译成“忧伤”。苦恼好像不太够,还是比较淡的东西。我觉得是忧伤,甚至是痛苦。)

阿斯塔菲耶夫在 1987 年发表了一部小说,题目叫《忧伤的侦探》。我觉得阿斯塔菲耶夫就像大自然的一个忧伤的侦探。在每一个地方他都在发现这种悲伤的东西。他自己也是忧郁的,他好像是在自然里面发现了跟他心灵最吻合的东西。 我们经常会觉得人生是灰色的,但自然之树是绿色的。不过为什么自然就一定是欢乐的呢?一棵树就不应该有他的悲哀吗?


《忧伤的侦探》里有一句描写:“沉浸在甜蜜的痛苦和复活般的、具有生命创造力的忧伤之中。” 《树号》中有一篇文章叫《叶赛宁的忧伤》,他曾把这一情感称作“苦涩的欢乐”“净化的悲痛”。无论是“甜蜜的忧伤”还是“苦涩的欢乐”,无论是“复活般的忧伤”还是“净化的悲痛”,在阿斯塔菲耶夫这里都不仅仅是一种文字上很有美感的矛盾修饰,甚至也不是指阿斯塔菲耶夫面对自然的一种双重情感,而是指他对自然的一种态度,一种自然观和世界观。

叶赛宁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态度?普利什文说过,一个人没当过猎人,没当过渔夫,他是没跟自然亲近过的。普利什文写狩猎,不是写杀戮,不是写残忍。一个猎人在森林里面要维持生存,他一定要打猎,他对自然的态度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在《鱼王》里,我们看到阿斯塔菲耶夫也写到自己一枪打下一只鸟,写到怎么去钓鱼。他和普里什文一样,在大自然中间是一个自家人,不是局外人和旁观者。他对大自然怀有亲人般的情感,他不是在居高临下地保护自然,不是在给自然以赐予,而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看待自然,所以他在自然中间才能发现它本身的忧伤。

第二个,这可能是阿斯塔菲耶夫有意的一种审美的态度。基督教的民族,包括俄罗斯在内,对忧伤和痛苦的感受,跟我们东方民族尤其中国人,不完全一样。他们觉得忧伤实际上是一种净化的力量。中国人遇到灾难总会躲着走,但俄国人可能会觉得忧伤也是一种值得品味的东西。


最典型的例子,俄国人是会去逛墓地的,不光是自己亲人的墓地。俄语中有一句话,叫你的悲伤我来承担。在基督教对世界的态度中间,我们经常能感受到这种对痛苦的品味。这也是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定义,它是一种净化力量。

第三个更深的层面,他可能把这当成一种世界观,面对世界的一种态度。 他在作 品中写到很多。

比如《树号》的序言中写道:“失去了思想的生活,失去了‘思考和痛苦’的生活,就是空虚的生活、卑微的生活;有的时候,尽管已是成年,在痛苦之中发现了似乎是身边平常的真理,这真理充满了伟大的意义:‘我们热爱的一切事物和一切人都是我们的痛苦……’”


这是非常有意图的一句话。他称“一切事”和“一切人”都是“痛苦”,当然不是指他遇见的一切事都是“灾难”,他遇见的一切人都是“灾星”,而是指他试图、也能够在一切事和一切人中品味出值得痛苦的东西。这种痛苦是发人深省的,因而让人成为思想的动物;这种痛苦是让人心软的,因而让人成为善良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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