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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是河北农村,饭店虽然不像北京这样方便,但平时亲人聚会的日子也可以选择去饭店,如果不去饭店,饭店送餐的服务也非常便利,饶是如此,在家做饭的几率还是要大过去饭店。而每到春节,饭店基本都关门大吉,做饭就必须自力更生了。
出生于“文革”时期的我,对幼年“吃”的记忆深刻。现在被人们视为健康食品的红薯,是我小时候的主要食物,说得极端一点,几乎是唯一的食物。一年到头吃红薯,干粮是红薯,熬个玉米面稀粥,里面仍然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薯块,想撇一勺纯粹的玉米粥都难,我仇恨红薯。如果说盼望过年,毋宁说盼望的是“吃”。那时候,一过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了。家里每天都会有新蒸出来的馒头、蒸饺、枣糕、粘窝头,这些是要存在缸里、笸箩里,盖上屉布,留着过年的时候慢慢吃的,一直可以吃到过正月初五。富裕点的人家,要吃到过了十五才算是过完年。每天大人的主食还是红薯,但受优待的小孩子可以提前过年了。
对我来说,飘荡在炊烟里的麦面的香甜味就是年味。
真正的过年应该从腊月二十八九煮肉开始,啃骨头是最像过年的吃食,大年三十下午包饺子,大年初一起五更吃饺子是过年的高潮,高潮过后,过年的气氛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既有“吃”的幸福,就有“做”的辛劳。
准备过年的食物的人,都是平时家里做饭的,从初一开始,不必每天都做新的主食,看似春节有几天相对清闲的时间,其实类似现在的放假调休,该干的活计提前都做了。我家平时做饭的是母亲和姐姐,年节时母亲操持着一切,支使姐姐们劳作。唯一的例外是初一煮饺子。平时从不做饭的父亲会出现在灶膛前,行使煮饺子的权力。权力而言,是因为只有主事人才可以“煮”,取“煮”的谐音“主”。其实父亲平时在家并不是一言堂,但在这个环节上,父亲主事人的印象就这么突出。初一的饺子过后,亲戚们走动起来了。家有客人的时候,父亲是陪酒的当家人,灶下做饭的还是母亲和姐姐。
来北京三十年了,虽然一年中会数次回老家看望老人,但回家过年是必做的功课,而这功课也在逐渐缩水。
一开始要在老家住上十天半月,而现在完成走婆家、回娘家的任务来回只需三天。婆家娘家的叫法是一种习惯,在我,婆婆和娘都已不在了。两位母亲过世后,在家呆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了。驱车从北京出发,四百公里后到达位于河北、山东交界处的婆家住上两晚,往回走一百公里在位于衡水附近的娘家停留一天,晚上赶回北京,几乎是最近几年的固定模式。路途短、躲高峰是一个原因,另外有原因是对做饭的畏惧。北方农村的厨房,寒冷、油腻、不方便的上下水,很考验人。年轻时候,对自己的下厨的本领就没有自信过,后来年纪也越来越大,在老家的时间短,做饭的事亲人们就不让我动手了。但饭是要吃的,看别人忙来忙去,我也于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