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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死,多少有点马虎

严歌苓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8-07-04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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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方,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孙煤意识到我和他这种目光来往反而危险,便喊住他。

他就过来了。孙煤正替我缝领章,这时停下手,对我侧目而视,她的感觉同样神秘。我简直不敢相信舞台上又蠢又丑的“胡传魁”就是这个翩翩人物。头天晚上胡传魁的扮演者得了急症,他临时客串,演得还象样,只是在与阿庆嫂逗趣时笑得太狂,竟把个大肚子抖掉在台上——因为他瘦,临时给他揣了个棉花包。

“你的模样挺逗……”走近还这么瞧我可就不妥了,我急忙去看孙煤的眼睛。虽然刚刚相处,我已懂得这双美丽眼睛的阴晴圆缺。

“我来介绍吧,”孙煤急匆匆插到我和他中间,“她叫陶小童;这位呢,是老兵油子徐北方。来吧,你们握个手!”她把我们完全置于她的安排中,好象我们相识是由于她行了方便。

我们没敢握手,孙煤笑起来,她得计了。我们俩都红起脸来,似乎心里真有鬼。那回他讪讪地走了。过了几天,他见到我表情自然了些。那天是老兵教新兵刺杀,木枪上有根刺扎进我的手掌,孙煤替我挑刺时,他凑过来,很关心的样子观望。

“有什么看头?”

“看你笨手笨脚,还不如我。”他说。

“那你来!”

他落落大方地抓起我的手。孙煤这下倒意外了。

“你这人真讨厌!”她说。

“你这人真可爱。”他说。于是孙煤就被逗笑了。从一开始我就特爱看这个美丽的女班长笑,她的笑简直是灿烂的。冲谁一笑,谁就等于发了一笔精神大洋财。

事后,大美丽班长显得很烦躁,对我说:“我告诉你,你以后少理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关于这点,团支书王掖生也暗示过我。

我得设法改变一下首足颠倒的睡姿。谁有团支书那个本事?他酷爱拿大顶,并多次介绍:拿大顶能使身体得到最有效的休息。反其道而行之的生理循环毕竟不合理,我此刻感到它对我的折磨超过七八处伤痛。山这会倒安静,我盼它再发一次泥石流,调整一下我的位置,死既是长眠,躺的地方不能太将就。

团文书王掖生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搞不好也眼我一样,老老实实躺在哪里。他若能动一动,一定要找我的。要是找到我,咱们就聊聊。我可以告诉他,我宁愿听他做思想工作也不听他谈爱情。他一谈爱情就失去了威信。在爱情以外的领域,他可算一个无懈可击的人,除了长相一般,其他都太不一般了。

他很直接了当地说过我:“你这人啥都不缺,就缺思想改造。”他当时手里拿着扫帚。

每天我听号音起床时,院子里扫地的人已干到了白热化。我不是故意偷懒,而是认为院子实在够干净了。有的人把角落的东西扫到路当中,又有人把路当中的东西扫回角落。至于正在崛起的庞大垃圾堆,不管它如何用恶臭折损大伙寿命,却无人感兴趣。扫地的人们十分严肃,有种神圣意味,虽然我认为地大可不必搞得象脸一样清洁,但每回经过扫地的人群时,总有类似好逸恶劳的惭愧。有一回,我也拿起一把笤帚,还没扫,就有人对我大喊:“你放下,那是我的!”那人不客气地夺过笤帚,在我面前横一下、竖一下,很神气地扫开了。我当时好生奇怪,好象我抢的不是笤帚,而是人家的饭碗!

“要争取入团,自己又不努力。”团支书对我说,“我调查过,哪次扫地都有两人不参加。你和徐北方。是不是?”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和他又没结盟。

他点起一堆火,把巨大垃圾堆上的可燃物质处理一部份。我望着这个方方的后脑勺,想着他何苦老跟我过意不去。

“……根本找不到扫帚哇。你知道,老兵都把它藏着。”

“人家小彭也是新兵!”他指的是扫地人群中最活跃的矮胖子彭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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