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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不宽,好像是预见到汽车时代的来临,宽度刚好不够汽车开进去。大家骑着电摩托、自行车穿行,让着行人,人行落花步。也有三轮车载客。一些猫在巷子中央睡觉。如果没有汽车就意味着贫穷的话,那么在史巷,贫穷受到尊重,如果有颜回那样的人物,他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心无旁骛地走路,一点也不会自卑。
居住格局被革命打乱了,一个个小院都成了大杂院。居民像移民那样,在别人的故居里隔墙、开门,打洞,开窗……将花厅改成厨房,将书房用做卧室,将匾锯断做了案板……新的格局虽然霸道龉龃,但是家家户户的水井大都还在,革命再怎么激烈,终究不敢革掉水井的命,许多宗教兴起的时候,纷争都与水源、井的位置有关,水井在着,就为重建“仁者人也”“温良恭谦让”的生活世界留下了基础。几十年下来,这些市井已经相安无事,其乐融融了。
中国江苏网有篇文章介绍史巷9号大院。清末民初的民居。一位居民患了肺癌,“快乐地活到了现在,主要因为左右邻居的关照。每天上午,大家坐在“天井”里拣菜、聊天、说笑话;她在家里闻到其他人家烧的菜粥、菜面等爽口的东西,她只要喊一声,邻居就会送过来。”这篇文章只是将这作为好人好事表扬一下,其实在这里面,暗示着中国世界最深刻的存在哲学。
老扬州还在着。树木花鸟落日依然高于建筑,最高贵的建筑物不是钢筋水泥结构的高可摩天的长方形盒子而是土木结构的浅屋深宅、茂林修竹,池塘浅草。它们环绕着一座座念珠般散布其间的经典名园,日日向它们学习生活的艺术。仿效,改造,天长日久,家家户户都艺术化,成了规模不等的大大小小的园林,花台、盆景、曲径通幽、博古架……。个园、何园鹤立鸡群,像巴黎圣母院那样被顶礼膜拜,俨然成了中国古典生活的教堂,人们蜂拥而入,怀着敬畏之心,在已经具有圣人光环的大师石涛搭建的片石山房中,抚摸那些仙人般的太湖石,品味刻在匾联上的圣经般的诗句,重温着那句古老的箴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迷惘而失落,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们是否已经被天堂抛弃?无边无际的老街老巷,破旧而坚固。在别处,这些弯弯曲曲的旧墙,暗淡素朴的院落,画栋雕梁的门楣……早已被视为“落后”“脏乱差”,贴满“拆迁”字样,成为废墟。在扬州,旧事物保持着尊严自信,像一位居陋而不改其乐的颜回,我行我素,继续着代代相传的小日子。热衷维新是从、猎奇争光的游客感到无聊,这不就是过日子嘛,瞧,那些从四书五经中截词命名的巷子里到处飘扬着谁家不登大雅之堂的被单、衬衣、裙子、内裤……猫到处窜,青苔藤子到处爬,鸟喜欢停,屋宇门面参差不齐,高低不等,全是旧的,随便、散漫、衰败着……各种褪色的家什将巷道院子里摆布得乱麻般地零乱而复杂,不堪其忧都来不及,有什么好参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