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切明暗斑驳,仿佛时光有迹可循。
奶奶是主演之一的这个电影,在很多很多种形形色色的场合被提及,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个实际可见的场景那样猝不及防——哪怕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觉得这堵高大辽阔的灰墙好像天堂门口,能让我如此轻而易举地想起自己写过的悼文《天堂告别》里的片段,字字句句。
[窗外,是冬日清晨特有的脆弱的阳光。室内,其他人稳定的呼吸声静谧地在微凉的空气中流淌。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不是闹铃,不是天气预报。是妈妈。“奶奶走了。”一时间,我依然分不清楚这是严酷如斯的现实,还是又一个冷若冰霜的梦境。
“唱首什么样的歌呢?”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欢快的,美好的,温暖的。麻花辫,裙子,布鞋。坐在船头,笑容很羞涩。只是那个十七岁少女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有沧桑的意味。那是黑白二色构成的世界,那不是一个属于我范畴内的时代。
……
哈里路亚的清丽蔓延开来。
银幕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眉眼和黑框内妇人安然微笑的皱纹重叠起来。
落英缤纷。]
十二年了。工作在外,真正去到墓前的时刻屈指可数。但我想,我想去到那个与家族息息相关的“小城之春”影厅跟前,亲眼看一看。
很多时候,对于生死和悲喜,我不会忘记,但我也不敢记得太多——我也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本性的懦弱,还是为了平日的自由。
我没有想到,我看见的第一眼平遥也是仿佛和旧文记忆重叠的“落英缤纷”。
那个抵达的下午,经过飞机和一个多小时车程的颠簸,因为已是平遥影展的最后几天,在古城的民宿里放下行李就去了电影宫。
而简直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此场景下的平遥,更能展现什么叫北方城镇里的“尘满面,鬓如霜”了——在那条通往一个个影厅的笔直大道上,蓝天白云,绿木参天,同样五颜六色的海报一字排开,青瓦灰墙之上,更显饱和度明亮。
正待细观,猝不及防地,一阵风袭来,半黄的大片落叶几乎是和路边的影展围栏速度一致地簌簌扑向地面,风声之鹤唳,把一旁的清洁工大爷和行人如我们都一瞬定在原地。
再抬头——有两张笑脸映入眼帘,笑到露齿且如编贝的年轻女孩和也许并不那么年轻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徜徉于手绘的绿茵丛丛之下,阳光洒落,好像一场要冲出海报边框来的戏中戏,上面用如柳条般舒展的手写体写着:请你记住我。
人生既有风雨欲来,也有一笑展颜——那时我远没有想到,我在“小城之春”厅看的唯一、也是平遥影展最后一部电影,就是这一部——
《请你记住我》
。
北方古城平遥很冷,阳光、地暖和纱窗、棉被都不能隔断的那种冷,既粗砺,又干脆。
而电影《请你记住我》非常南方,准确来说是非常上海,上海存在于每一个可能的细节里:
木楼梯吱呀作响的、深藏于拆迁弄堂深处的老房子,可以由着自行车在梧桐树荫下自在骑行的、如心肠弯绕曲折的小巷子,男女之情是戏水试探的氤氲、晚风吹窗帘的柔情,但也没有什么比孤身一人的上海雨夜更冷清——这和北方的冷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冷。
北方的一切,就像故事里追梦的女孩最后貌似坚定地离开南方男人去北上一样,都不会太缠绵。
全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两个情节,给我的就是一北一南的感觉。
做着演员明星梦的女孩初初来到上海,长发落肩,寄居在男人家,直到被前来讨要房租的邻居看不起,一把扯掉假发露出短发的那一瞬,北方式的爽利快意完全被激发出来——“外地人怎么了?!”
我承认,曾经的我,在人前也上演过类似的情节——人,终究是要找到并做回自己,才开心。
而爱情,爱情是另一种心情——是婉约的试探,是躲闪的目光,是手心的汗水最终胶着在一起——我同样得承认,终于等到电影里的那一刻时,我无比怀念爱情发生时的感觉,怀念到平遥那么冷。
我脑海里回旋起的却是那首叫《成都》的歌,那里面的句子缠绵悱恻,却是一个叫赵雷的北京男孩写的——第一次听到,是我在一个我至今无法忘怀的北京男人的车里,听见他干脆地唱出深情,而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的现场,阴阳差错地是在上海的简单生活节,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