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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畅:唐前期一位京畿农人的人生史 ——以大唐西市博物馆藏《辅恒墓志》为中心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 公众号  · 历史  · 2021-04-28 10:08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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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近畿之地。隋唐两代雍州/京兆府为国家统治中心所在,“家于秦”,靠近政治核心,对于辅氏子孙的生活有影响。


志主曾祖辅和为甘州司马,据《隋书·地理志》“张掖郡”条“西魏置西凉州,寻改曰甘州” [⑲] ,唐属陇右道之下州,参唐制司马官从六品上;祖辅尚为益州参军,益州旧为蜀郡,唐置总管府、大都督府,参照唐制参军事为正八品下,皆品秩不高 [⑳] 。由志文推测,辅恒生于唐贞观中(贞观十五年/641),则至其父一代,已入唐;“父逊,博综丘坟,养高不仕”,或许祖上在前代的微末官品入唐无存,辅逊并未出仕,无出身可供子孙荫蔽;志文记辅恒“躬耕竭力”,证明其在有唐一代的四民分业中,应归于“肆力耕桑”的“农”人身份 [21] 。当然,这并不代表辅恒是身亲陇亩的普通农户,他祖上至少两代为官,应积累了一定的田产、奴婢、家财等,或者掌握有佃户;父逊能养高不仕,应是以地主的身份在京畿县乡经营产业。志文后来讲到辅恒任官秩满后“归于别业”,即是辅氏产业的明证 [22]


辅恒青少年时期的事迹,志文集中渲染其“仁孝”,分别在8岁和30岁左右为父、母庐墓守丧(八岁丁父忧,又躬耕竭力,踰廿年,此后遇家慈见背,则丁母忧时年当逾三十),志文记其为母筑坟、守茔仁孝之状,“结庐墓 ,负块成坟。树柏守茔,载弥于十”,比为汉蔡邕、晋王祥一样的孝子。这种看似对孝子的格式化描述,应置于唐初统治者在全国,尤其是京畿区劝导风俗、提倡孝行的背景中考虑。唐高祖曾对雍州万年县乐游乡民王世贵和安福乡民宋兴贵予以旌表,诏书曰:“雍州万年县乐游乡民王世贵,孝性自天,力行无怠,丧其所怙,哀毁绝伦。负土成坟,结庐墓侧,盐酪之味,在口不尝,哭泣之声,感于行路。安福乡民宋兴贵,立操雍和,主情友睦。同居合爨,累世积年,务本力农,崇让履顺。……可并旌表门闾,蠲免课役,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23] 与本志所述辅恒情况相类。


此后又十年(“载弥于十”),已过不惑之年的辅恒仍在三原县为农,这样的经历平淡到无法作为人生史的关注标本。然而,在辅恒43岁的时候,他抓住了一次政治机遇,并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永淳二年(683)是唐高宗统治下的第35个年头,在此前一年,关辅等地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为改善京畿饥馑的情况,高宗与武后率领群臣赴东都逐粮。到二年底,高宗风眩旧疾急剧恶化,自知不起,十二月四日,匆忙改元弘道,开示治国精神,并祈求上苍延命得还长安,是夜崩于洛阳宫贞观殿;十一日,太子哲继位,军国大事仍由武太后执掌 [24] 。由于高宗去世突然,生前并未选定陵址,而长安经永淳中大灾“流亡未还,白骨纵横,阡陌无主”,如由洛阳归葬,必使近畿民“再罹艰苦”,新进士陈子昂曾向武太后建议在洛阳近郊筑陵 [25] ;但太后最终仍遵高宗遗愿,以吏部尚书摄司空韦待价为山陵使,在京西北奉天的梁山为其修筑山陵 [26]


乾陵依山而建,在梁山半山腰凿洞建造墓道和玄宫,并建陵园四门、双阙、神道,树立华表及其他大型石刻,工程量十分浩大。韦待价临危受命,据史料记载,参与高宗山陵葬事的官员还包括霍王元轨,侍中刘齐贤 [27] ,中书舍人贾太隐,太常博士韦叔夏、裴守贞 [28] ,将作大将韦泰真等;其中韦待价总领之,韦泰真是山陵营建的实际负责人。若从弘道元年十二月高宗去世时算起,次年(684,先改元嗣圣、废中宗,又改元文明)五月,武太后令睿宗李旦与皇后刘氏护送大行皇帝灵驾西返;八月,埋葬大帝于乾陵;山陵营建至多花费了大半年时间 [29] ,有学者计算应为273天 [30] ,工期短促。


韦待价等人如何高效率地完成乾陵工程,《韦泰真墓志》透露了一些细节,“时方上事起,诏摄将作大匠,并吏部尚书韦待价驰赴乾陵。公昼则临视众作,夜则寝苫悲涕。”工程由将作大将亲自监督,实际负责施工的应当是包括禁军、巧儿、造作官健、工匠、畿内丁防和应役人夫组成的造作人群体 [31]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唐代帝王山陵营建多在其身后的数月之间,官方除征召丁夫应役外,还鼓励畿内其他民众应义役以助力;韦泰真在此前一年奉高宗命急营奉天宫,“又免丁防,令其版筑。公躬自巡抚,悦以使之。于是有不召而义役者千有余人,操畚而云集,百堵之制乃兴焉” [32] ,就有不召而至的义役者。乾陵的营建情况当与之相似,辅恒即应乾陵义役人中的一位,“永怀报国,移孝为忠。爰去坟所,赴陵义役。号夫捧土,无舍昼夜”,除了连夜赶作,延长工作时间外,他还为整个工程中难度最大的玄宫安置贡献工巧技艺,志文言“思入神奇,勤归体要。人不劳极,功致尤倍。”


由于梁山石质坚硬,乾陵玄宫开凿难度大,据科技考古专家推测,施工时除采用铁锤铁凿等先进凿石工具外,可能使用了火烧水激、煎醋腐蚀、石灰填塞浇水等多种方法,使石块开裂;而将高宗石棺椁等大型石件运输安置入地宫过程中,还使用了滚木加撬杠、辘轳等技术 [33] ;依据陪葬章怀太子墓的情况 [34] ,为防止地宫被盗,乾陵墓道中当设有伏弩类的机关暗器。

另外,在玄宫及隧道的密封中,工程施工方使用了特殊的封闭方法;1960年考古工作者对乾陵地宫隧道口的试掘显示,隧道全部用石条砌封,共砌39层,约用石8000余块,石条左右之间用铁细腰栓版拉固,上下用铁棍贯穿,再用锡铁浇灌缝隙,使封石与整个石山浑然一体 [35] 。这种情况应为神龙二年( 706 )合葬武后时加固所致,但据《唐会要》载 神龙元年十二月武则天驾崩后,给事中严思善反对开乾陵合葬,理由之一即为 ,“乾陵玄宫,其门以石闭塞,其石缝铸铁,以固其中。” [36] 说明石条铁板并用的特殊封闭方法,在初葬高宗时已经使用。我们不清楚辅恒在上述哪个技术环节有所助力,但据“山陵毕事,君有力焉”知其对玄宫营建贡献巨大。



图4:唐高宗乾陵(图片来自网络)


山陵使而下同心协力,按期完成了乾陵的营建,武太后大悦,(文明元年/684)九月下制大赦天下、改元,对山陵使、卤簿使和参与其事的基层人员,则另有别敕/制予以褒奖 [37] 。据《梁师亮墓志》记载,志主起家左春坊别教医生,掌高宗晏驾后园陵修缮,“垂拱二年(686),以乾陵当作功别敕放选,释褐补隐陵署丞” [38] ,因此获得第一任官;而辅恒在山陵事毕后即得到旌表门闾的待遇,与梁师亮同时,又得到制/敕褒奖,由应乾陵义役前的白丁身份直接得到授官,力度颇大,“垂拱二年,制词:‘乾陵义役人雍州三原县孝子辅常有,志行夙闻,忠诚克效。宜加朝命,俾参储列。可将仕郎,直左春坊,禄俸、庶仆、赐会,特宜依职事例给。’授太子校书。”《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一书释文,加引号至“太子校书”前,以其前为制词内容,而太子校书殆非同时所得 [39] 。制词前半部分所谓“志行”“忠诚”是对授官人褒扬的套语,而辅恒所得官是何种性质,容作具体分析。


将仕郎为文散最后一阶,从九品下;直左春坊,系太子东宫的直官。太子左右春坊分别相当于门下、中书省。左春坊设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等局,各有专职 [40] ;局内多有直官,吸收伎术人员,如巢思玄武周时期任司礼寺太医正直左春坊药藏局 [41] 。辅恒因工程技巧而获直左春坊,当然在情理之中。李锦绣先生曾对唐代直官进行过系统研究,指出直官本身无品级,需要借任直者原来身份的官品,有以散官、内、外职事官、卫官、前资官、常选人等充直的情况 [42] 。她还注意到《唐六典》卷二一《国子监》“直讲四人”条下小注“俸禄、赐会,同直官例”,“大成十人”条下小注“……仍授散官,俸禄、赐会同直官例给” [43] ,以直官有自己的一套待遇体系,也要借用充直者的职、散、卫、前资的品阶而计俸禄、赐会等。


直官中最常见以散官充直的情况 [44] 。那么,辅恒是否亦属以散官将仕郎充左春坊直?制词后的“授太子校书”(职事官),是直官的迁转官,还是与上述散品、直官同时获得?我们以为应为同时得官,理由如下。首先,虽然有品直指其本品(散官品),但唐代多见有品直官同时领散官、职事,甚至得授勋官的事例,如《王涓墓志》记其“挺持立身,宦居扃烈。乃朝议郎、行司农寺导官署令、直殿中省尚辇局、上柱国之叙。” [45] 天宝七载(748)树立的“佛顶尊胜陁罗尼神咒”幢上有署名:“宁远将军、行左骁卫平阳郡冀城府右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直内侍省内仆局,上柱国张如意。” [46] 前一例王涓在直殿中省的同时,获得散品朝议郎、职事官司农寺导官署令(散品高于职事品,故谓之行),后一例张如意在直内侍省的同时,获得武散官宁远将军,卫官左骁卫平阳郡冀城府右果毅都尉。则辅恒亦可能带太子校书的职事,只是本人实际在左春坊充直。


其次,要解答辅恒初任官的情况,问题的关键实在于对制词中“禄俸、庶仆、赐会,特宜依职事例给”的理解。李锦绣先生认为,制词所言是直官(非伎术直)的普遍待遇,而《唐六典》“国子监直讲”诸条述直官待遇有俸、禄、赐会,未提到庶仆,只是省略而已 [47] 。这种解释的问题在于,一,如果辅恒只是以将仕郎散官充直,制词交待其待遇,应同《六典》的表述“俸禄、赐会,同直官例”,即点明直官的待遇,但制词谓“特宜依职事例给”,若无职事官,何来职事例?二,我们对直官系统的经济待遇所知甚少,现有《唐六典》资料仅证明直官有俸、禄、赐会,而防閤、庶仆,仅京司文武职事官才享有 [48] ,凭何认定庶仆是直官的普遍待遇?能融通上述疑问的解释只能是,志主在充直的同时,既有散品(将仕郎),又有职事(太子校书),因而享受职事官的待遇 [49]


依上分析,辅恒因在乾陵义役中的出色表现,垂拱二年由“农”的身份一跃而进入正式的官员序列,志文称美“非夫淳至动天,孰能与于此。”辅恒的职事官太子校书,虽只是直官寄禄所用 [50] ,但作为校书郎行列之一员,却是时人称美的起家之良选。由校书郎迁遗、补或监察御史,再转丞、郎、给、舍,是由普通文官转入重要文官的便捷渠道,据孙国栋、赖瑞和先生研究,非贡举高第、书判超然或志行清洁,而不轻授 [51] 。而校书郎的迁出官,除遗、补、监察御史、大理评事等,还有畿县丞、簿、尉,诸使从事等各种情况,亦多为美官 [52] 。《辅恒墓志》载其秩满后得授宁州录事参军。


直官与职事官一样,也是四考一任,但因其具备专业技术才能,常在固定机构连续任职,不必改迁他官。李锦绣先生列举了一些在本司长期充直的直官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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