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买一个更新更大的房子,置办全新的家具,过一个崭新的生活,我们什么都要新的,邻居经常更迭成新的面孔,因为总有人把房卖了,也有人买下这房重新装修,有时装修时间长达两年,住了一年后又有人迁入否定了这个风格。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们形不成社区化,四周望去没有熟人没有邻里。
在一个二线城市,我的某个朋友好端端地搬了七次家,每次都是她母亲又看上一个新小区,要换新房子,于是十几年的时间就在买房,卖房,装修中度过,她在外地要是一两年不回去就很可能找不到家门。当然,十几年里跨城跨省际的搬家也大有人在。但是你到她们家中去座客,会发现四处都乏善可陈,刻意地想显得屋中奢华又处处透着节省算计,于是呢,中国大部分人家的家庭风貌都奇像,木地板,电视墙,绸缎床帘,宽大整体沙发配玻璃茶几,茶几上是零乱杂物,一到傍晚一家老小横七竖八地仰倒看选秀或电视剧。
但你不得不说那是因为经济宽裕了大家都想提高生活质地,所以在七次搬家中每次我朋友家的面积都更大,为了让屋子不显空旷,她母亲必须处心积虑地添置东西,于是大型十字锈,大水晶鱼缸,敦实的大圆桌子,硕大的衣柜,和一束束惊心的假花和低仿的乾隆瓷瓶,酒柜里的形色可疑的洋酒,不能把玩的各式假文玩,为了给这些东西腾地方,那些真正与生活相关的带着记忆的旧物不得不处理掉了,然而她回家时躺在硕大的卧室里又一筹莫展,在一个超大的床上旁边是一个超级大的衣柜,然后屋中空无一物,她想在床头安个阅读灯的念头也被扼制了,因为头上的吊灯花了母亲不少钱,而且她全部的书都在纸箱里存放在地下室压根没有拿出来。我们中国三十年来形成的实用主义其实落实在具体生活里又完全不实用。
每个假期一旦她回家和母亲面对,她都会被问到:你还有多少钱,每月能供多少,我们换个大房子吧?于是一起去看期房,询问贷款。但是她常年不在家,父母的居住面积已经达到两百多平米,她母亲每天打扫卫生到怨声载道,一到晚上坐在水晶灯下的两个老人显得既无聊又孤独,只有在买房和装修的时候她母亲的脸上才会出现亢奋。
后来她到德国去生活了,有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又买新房了,但是因为“地方不够”,把她放在家里全部的书都处理掉了,因为那些书“最占地儿”。那些在青少年时给她重要精神慰籍的书其实很大一部分是父母给她买的,他们会陪她用一整个周末泡在书店,帮她挑选,为她付帐,然后在书店旁边的餐馆吃顿烤肉再一起散步回家。现在她觉得自己和原生家庭的某一部分链接也被处理掉了。
是什么促使我们老是有搬家的欲望和决心呢,对空间的更大需求,对资源的占有欲,不动产的保值特性,还有我们的焦躁不安和对社会的不信任。我们没有空间能去好好保存时光的情感证物,也不屑于去保存,因为那无法形成可供炫耀的外在,我们也并不珍惜与过去的关联,因为中国人过去在物质上的贫乏实在是刻骨铭心,有什么好纪念的,我们巴不得撇下那一段。
只有在空间面积上的不断占有才最鼓舞人心,是实实在在的价值座标,不把大房子放进人生目标难道你还想住回以前的单位宿舍和筒子楼吗。我们中国人的家庭核心话题不是家而是房子,不是当下而是未来,但华丽而空旷的屋子里是凌乱仓促的生活,我们学会了攫取物质却没学会怎样更好地享受它,以家庭为单位去买一件真正的小小艺术品是毫无可能的,宁可把预算放在新款手机上,哪怕多买个什么也不放的柜子也不可能买一幅画啊。我们也不眷恋与人和事物的熟悉关联,只是用一些大而无当的物件来埋葬了过去,毫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