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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外公死于未还愿 | 人间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5-22 22:1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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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打后的第一个晚上,总是特别乖。

我躺在外公的大腿上看星星,外公又开始给我讲鬼故事:“那年我刚跟你外婆结婚,天旱,晚上到田里引水,累了就坐在小石桥边歇息。村头的老钱也在,两人将将点起烟,远远地见田埂上一个黑影迎面走来,也不知道是谁,打招呼也不应,越走越快,脚步铿锵有声,到跟前,那天的月光啊,就像今夜这么亮,却看不清脸,有几米高!我当时看懵了,老钱惨叫一声,鬼啊!我才反应过来,死命地跑啊,边跑边叫,哪里还敢回头,等叫得人来时却什么影子都没有了。”

我吓得紧紧抓着外公的手,只有外公手上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味能给我带来安全感。外公把花白坚硬的胡茬磕到我头上:“知道了吧,河里最多鬼了,还敢去玩水吗?”

听得故事越多,我对太王公的信仰就越坚定,以至于在外公外婆有病痛的时候,我会偷偷对着太王公的方向拜,我对太王公许诺,我愿意把我的五十年命分给外公外婆。

那时,我相信我自己能活一百岁,因为外公总说,做人要善良,天知道的,好人有好报,做好人才会长命。

4


外公有个妹妹,早年卖给了地主,“斗地主”后生活不景气,经常来家里做客。

有次,她带来了耶稣的福音。

她对外公说,流年不利,应该信主,主就是耶稣,主就是阿爸父,比天更大,什么都管。劝外公外婆改信主。

于是在一个露水清凉的早晨,外公用黑布包了伴随了我前半段童年的观音相,乘着尚未明朗的天色,把黑包丢进了河里。外公说,“把众神都请出去了啊,以后只信阿爸父了。”

我问,“太王公呢?”

“太王公还是要拜的。”

我开始戴上了夜光的十字架,小伙伴们有的戴铜钱,有的戴从仙姑那求来的神符,时间久了,到最后我用红绳串着个钥匙挂在脖子上,也觉得拥有法力。

随着外公头上的白发增多,外公外婆越发信怪力乱神了。

外公每天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太王公庙里去扫地,而外婆在客厅里贴上两张领袖画像也会说,主席杀气重,能辟邪。

我只目睹过一次“神明显灵”,那次外婆上山砍柴扭伤了腰,卧床一个多月,期间来了好几个赤脚医生也没治好,七个在外打工的女儿开始轮流打电话来。外婆总在电话里说,“没事,好多了,电话费贵,就这样了……”挂了电话却又躺回床上呻吟,外公就蹲在门口一根一根地抽烟。

外婆偶尔会把吃剩的一两颗药狠狠砸到角落,两眼一瞪:“鬼!他妈的大恶鬼!我是被鬼跟上了,这药也是没用的,又贵又没用!等我拿把柴刀来,什么鬼都砍死他!”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吓走鬼,我倒是常被她吓一跳。

每当这时,外公就会拿着隔夜的泡水饭到门外去撒,嘴上念叨着是祭各路鬼神。

后来外公去找了“仙姑”。那天,外公特地换了件精神的外套,还刮了胡子。

仙姑起坛先喝一杯白酒,然后趴到桌子上,不断打嗝抽搐,我在旁边看得手心出汗。外公见了,让我先回去。第二天早上,外公和几个邻居讨论着昨晚的玄机,见我来了,都闭口不谈。我问怎么样,外公严肃道,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嘛,知道了会怕。

后来,外公把从仙姑那求来的春牛图贴到外婆床上,大门和院门都有,然后把前段时间搬到院子里的石碓滚到院子外。因为仙姑说,是石碓搬进院子压住外婆了,“你想那么重的石碓压在人身上,能不坏吗?得用春牛图把压在她身上的水碓搬走,搬走才能好!”

说来也巧,外公贴完春牛图后的第三天,外婆就能起床,没多久腰也好了。

于是外公选择性地忘却了只能信一个神的忠告,重新买了个观音回家,这次是铜制的,和十字架一起放在三角柜顶上。

我慢慢长大,离家求学,外公开始教我其他规矩,例如走夜路要踏出声,例如出远门回家时要跨一个火盆。

有天我跟外公说,天上的星星不是人死了之后变的,那也不叫天阿公,叫宇宙。外公笑呵呵地说,“宇宙就是天阿公,天阿公就是宇宙,反正你敬他,他就会保佑你。”

5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我逃课到网吧旁边的便利店里做收银员,直到临近高考时,家里才听到这个消息。我在电话里说我不考了,态度很坚决。

我记得第二天早上有些凉,桥边两个卖包子的摊子还没迎来客人,我就在那里见到急匆匆走来的外公的。外公的第一句话是:“啊崽,你怎么啦,怎么不考啦?”我无法将我混乱的压抑向外公解释。

外公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红包,说里面是一张符。“你是被鬼跟上了,这是我连夜跟仙姑求的,今天一早就赶最早的班车过来了,早餐都没吃呢!你拿个杯子烧了泡水喝,喝完就好了,喝完好好考试……”

学校所在的县城离我家五十公里,外公只在年轻时到过几次。我接过红包别过头去,怕自己当街哭出来。

我参加了考试,大专院校通知书来的那天,亲戚都说还是可以嘛。虽然是大专,好歹也算大学生了。外公外婆在后边跟着笑,外公脸上一直挂着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我一直没有告诉外公,那天的符水被我偷偷倒厕所了。

后来,我也离家越来越远。

由始至终,外公外婆散落在各地的女儿们,都只能在过年时回家聚一趟,我一直是在家跟外公外婆一起杀鸡宰鸭,帮忙迎接亲人,没想到,后来我也成了被迎接的那一个。

大学毕业后,我在深圳工作,有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外公昏倒送医院了。我联系上外公时,外公不停地咳,在电话里只说:“啊崽,我好些了,你不用回来了,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挣钱要紧。”

没有人会想到外公会病得那么严重,外公从县城的医院转到市里的医院,再从市里的医院转到深圳的医院。我在一个月后见到外公时,已经几乎认不出他来。我从没想象过一个人可以瘦成那个样子,我才知道原来“皮包骨”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直接的白描。我蹲在地上哭,“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毕业了,你以后可以享福了啊……”

那天,我见全了外公的七个女儿,她们刚因为医药费分摊的事大吵过一次。外公已经不能自理,上厕所也要有人帮忙,女儿们商量着请个护工,有人提议应该中医调理,有人说在广州认识个很好的医生,有人向我诉说着自家的难处……和以前一样,女儿们每一次聚齐都是一次混乱。

没有一家医院能说清,外公患的究竟是什么病,医生只说,就像一部老爷车,这里修好了那里坏。于是女儿们看望外公时都会戴上口罩,我莫名觉得有股气,我想让外公看见我的脸。

外公外婆对怪力乱神的信仰成功遗传给了他的女儿们,有人去问仙姑,仙姑只给了个关于南方的天机玄语,没人能解。她们坚信,荤腥都是毒,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熬粥给外公吃。外公说,他想吃一碗猪肉汤撒上葱花,可谁也不敢担起这个责任,于是外公只能继续喝粥。到了后来再给肉时,外公已经吃不下了。

人们都认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也一直认为外公会好起来,毕竟那么多风雨他都扛过来了。外公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女儿们还有自己的一家老小要养,于是开始分工合作,有人出钱有人出力。到后来,外公开始说胡话,总在医院里说见到鬼,吓得一些女儿不敢在医院过夜。期间外公提到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外婆说那是他年轻时的对象。

村人相信人在临终前,所说的话会有特殊的力量,于是那天亲人们让外公说些好话,外公说了很多吉祥话,外公对我说:“啊崽,你会像一只燕子,飞得很远很远。”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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