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断思考现代社会中是否可能发展出早期农业社会这种人际关系,然后我发现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的,都市可以是一个发展更好、更亲密的人际关系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拍一些关于都市的电影,因为那已经是文明社会中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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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电影里,杨德昌像陀斯妥也夫斯基一样,把镜头以差不多相同的份量分配给所有的角色,没有谁的苦痛是不值得关怀的,没有谁的话语是可以被不屑一顾的。
主角配角的界线已经模糊了,或者说他们都是主角,或者说,由他们组成的都市才是真正的主角。
其实,杨德昌描述的都市只是一个地方,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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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时候,杨德昌已经四十多岁了。人到中年,他却用4个小时的长度重述了青春。
那是没有阳光的青春,尽管这部电影的英文名也叫做《A Brighter Summer Day》,青春在黑暗中喘息,没有自恋,没有感伤,有的只是一个时代按下的黑红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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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这样杨德昌关于「青春」的表达:
他在「青春」这个基石上构筑了一个可以俯视整个台湾的「烽火台」,可以观望,守侯,戒备。芸芸众生都在眼底,无遮无掩,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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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昌此后似乎再没有谈起过青春,1996年,在《麻将》里又出现了一群年轻人,却是一群在青春期就进入腐败的的人。
| 暴 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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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鲜血迸溅或流淌的地方,杨德昌总是会让镜头停留一小会儿。
自杀者无言的头颅靠在水池边,血液停顿了一阵,终于走了出来,像水一样平常地淌进水池;
捅向心爱的人的刀,一刀,两刀,一共结结实实的四刀;
伴随着追问突然射出的枪,一枪,追问,再一枪,再追问,再一枪,一句比一句紧迫的追问。
被枪击者痛苦的扭曲着,而霓虹灯光出奇得冷静,不因枪声改变闪烁变幻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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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昌描述了一种冷静的暴力,这里绝没有自恋加嗜血杂交而成的「暴力美学」。
没有血腥的残忍,有的是残酷,是痛心,是不忍,
还有关怀。
死去的人在平静的暴力中似乎获得了最终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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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惊人的耐力,杨德昌一格一格地,精确地描摹着我们正在经历的都市噩梦--
崩溃正在一点一滴地发生,而死亡带着尖锐的痛苦一寸寸地沿着你的神经抵达。
| 说 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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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拒绝说教的。而杨德昌却从不放弃在他的电影中说话。他耐心地说,他激烈地说,他絮絮地说,以致于常常有人批评他在电影中的说教倾向。
而我更愿意把他看做一个热忱的传教士,在孜孜不倦地传送危言与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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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在电影里看到杨德昌开始他的「传教」,我似乎都能看得到他眼里饱含的热泪。
这个人目睹了世界的真相,领悟了天空沉默的心事。
对于置身于危机之中而毫无觉察的人们,他有多少悲悯?
也许没有人愿意听,可是这个天真的人,这个守候真相的人,怎么能忍着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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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昌不停的言语令人想到陀斯妥也夫斯基,后者的小说如果没有了整段整段的独白,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有席卷人类心灵的力量。
杨德昌如果在他的那些说教倾向的电影里保持沉默,我也许仍然会心生敬畏,然而我可能不会如此被他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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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说教都没有力量,如果「说教者」洞见真相,足够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