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子在我家中》中译本出版时,我还在读中学。记得老爸在书店见到这本书时如获至宝,买回家废寝忘食地给读完了,还划了许多的杠杠。可惜我那时物理学知识少得可怜,费米夫人在书中描写的那个世界和那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和陌生了,书中的内容竟然没记住多少。然而我想,在专业与职业的选择上,我可能还是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的。
末了老先生向我推荐了这本刚出版不久的费米传记,传记的作者是一对夫妻档的作家,丈夫Gino Segre是费米的大弟子、1959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Emilio Segre的侄子。Gino Segre本人也是一位物理学家,博士毕业于MIT物理系,退休前是宾大物理系教授,晚年开始从事科学史与科学家传记的创作,亦是成果斐然。物理学家伙写物理学教主,况且还有从大牛叔叔那里得来的第一手资料,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勾起人阅读的欲望呢?
书很快便被我下载到了手机上,然而我的阅读却进展缓慢。在这个互联网无孔不入地渗透了我们生活的时代,连工作都要从玩微信的间隙里挤出时间来才能完成(姬扬博主语),更不要说读闲书了。好在今年四月以来长途旅行较多,到了上万米的高空,没有了互联网上的喧嚣,又有十几个小时的旅途需要打发,我得以以从容悠闲的心态,跟着作者行云流水般的叙述,去重温物理学上一段迷人的历史。
书果然如老先生所言,大量地涉及了近代物理学的发展,但读来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枯燥与深奥。念研究生的时候,为拓宽学生的知识面,系里规定所有的人必须修一门专业之外的课程,我选修了“核反应堆”一课,因此对费米的工作略知一二,但也仅限于皮毛而已,对于许多理论和实验的来龙去脉,了解的并不透彻。这本书恰好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从罗马的热中子实验,到芝大的第一座可控核反应堆,那些趣味盎然的史料和一个个让人兴奋不已的实验,生动地讲述了核物理的发展史,令人不忍释卷。
翻过书的最后一页,飞机已经快要在浦东机场降落了,我意犹未尽地做了几个截屏,趁着排队入关的当口给发到了朋友圈。
最后一图
喜欢搜集著名案例的刘立老师看过来,《自然》的小编说了,beta衰变理论 "contained abstract speculations too remote from physical reality to be of interest to the reader." 不过,书作者还是蛮善解人意的,也表明了一个物理学家应有的客观态度:那个时代物理学研究日新月异,令人眼花缭乱、三观俱毁的理论层出不穷,质子、中子、电子还没有完全被消化呢,人们正被它们轰得晕头转向,这里又横空蹦出了新的粒子、新的力,的确是 overly fanciful!是啊,等到1956年中微子被发现时,已经是22年以后了,费米本人也已经作古了,谁敢说小编的谨慎没有道理呢?
这个故事不由让人想到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韩春雨事件。生物学近二三十年来的高速发展,不亚于二十世纪初的物理学,只不过现象更复杂,更让人找不到北。另一个不同之处是,现代的科学研究不仅有政府在财力物力上的大量投入,也有商业和金融资本的深深卷入,连科学出版业也变成了可以牟暴利的产业。不知费米的理论拿到今天来发表,是会很快刊登以吸引眼球,还是依然遭到被拒稿的命运?其实,科学杂志只是一个科学研究的交流平台,只要不是有意造假,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出现一些错误的结论也很正常。若是去掉影响因子、论文奖励这些和科学无关的东西,科研的泡沫和造假会少许多。不过,从几个学术界的微信群上去年以来对此事的讨论,以及这篇论文的最后撤稿,可以看出还是不乏冷静有责任心的学者的,也让我对科学界的自律与纠错机制抱有信心。
如今,beta衰变理论已经和费米-狄拉克统计一道,作为费米在理论物理领域的杰出工作,被写进了物理学史与物理教科书。费米的学生、曾经担任过加州理工校长和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院院长的 Marvin Goldberger 更是这样说到:"Any physicist who has not read Fermi's 1934 paper on beta decay should rush out and do so immediately … it is the very epitome of what a scientific paper should be. The problem is stated clearly, a solution is presented, and the results compared with experiment. No smooth talk, no pretension, no promise that this is the first of a long series, etc. Just the facts!"
beta衰变和费米-狄拉克统计,还只是费米对理论物理的贡献。费米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个有超凡想象力和深邃洞见的理论物理学家,他更是一位接足了地气的实验物理学家。理论物理学家尽可以让想象力像天马行空一般驰骋,留下正电子、引力波、上帝粒子的预言,让搞实验的家伙们穷其一生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