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罗中立接受采访
过河
即便过了四十年,罗中立依然清晰记得1977年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他从忙碌了一天的锅炉车间离开,仔细挑了几幅拿得出手的画,便背着画架,沿大巴山下的州河独自走了十几里路,去达县报名高考。
快进城时,要在塔坨坐船。
冬夜,大雾,烟笼寒水。在河边能听得见船桨拨水声,却看不见河上的摆渡人。
罗中立站在岸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过……河……”
对面给了一个回音,渡船穿过大雾慢慢靠近,一盏马灯忽明忽暗。
罗中立画了很多过河的场景。
1977年,他趟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条河,考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成为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
那年,罗中立29岁,已经在达县钢铁厂当了十年的锅炉工。
达县:和爱情有关的承诺
多少浪漫的故事,都和桥有关。
后来,罗中立带着儿子罗丹回达县时,不止一次指着东风桥对他说:这,就是我和你妈妈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东风桥静立在凤凰山下,桥下的州河水浪漫而静谧。
为这次约会,罗中立等待了三年。
三年前,他在达县街头和陈柏锦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视线中——“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新婚旅行,罗中立带夫人爬长城
以后每一次进城,他总希望能再邂逅这位惊鸿一瞥的女孩,但直到三年后,经朋友的穿针引线,两人才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在罗中立的炽烈追求之下,他们相爱了。
罗中立出生长大在重庆。父亲作为业余画家的绘画天分遗传给了他。
1964年,罗中立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四川美术学院附中,满以为在这可以实现童年的理想,但在那个讲究“又红又专”的时代,一味地用功学习,是要遭批判的。他只能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偷偷摸摸翻出围墙去校外画,饶是如此,还是被列为了“白专”份子。
附中时期的罗中立,他正在写生
十几岁的少年每天想冥思苦想自己和贫下中农有什么差距,由衷地希望改造自己。当1968年高中毕业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报名去了离家两百多公里的达县,当一名响当当、硬邦邦的钢铁工人。
罗中立(右一)在达刚工作。
“那个时候很荣耀,穿一身劳保服,有劳保皮鞋,有线织白手套。每个月还有白糖、一点猪油,这在当时都是稀缺物资。我觉得终于脱掉了知识分子的皮,走进了工人阶级队伍,成为他们的一员。心里非常的高兴,在车间里干活非常卖力,跟我的师傅,跟我们的师兄弟们,钻在锅炉里面,最吃苦、最笨拙的活都抢着干。”
图为罗中立(前排左一)与达刚的工友们的合照。
闲时,罗中立还在画画。
那时,政治运动在全中国已是如火如荼。达县也概莫能外。
大标语、大字报铺天盖地,各行各业都开辟了自己的“大批判”专栏。作为重点单位,达钢的“大批判”专栏,就排在了县城主街的“头版”位置。每一期大批判时,罗中立就从车间被抽调到厂部,给专栏画宣传画。
这些宣传画很快让罗中立在达县小有名气。
更重要的是,他在县城换专栏时遇见了她——陈柏锦。
古今中外,大约每一个准丈母娘面对前途不明的文艺青年都会提高一分警惕。
看着罗中立,这位身为高中校长的母亲理智地使出了拖延术:你们过几年再谈吧!
不羁的艺术青年拍着胸脯说出了当时听起来并不十分靠谱的豪言壮语:我可以靠画画养活她!
图为罗中立与陈柏锦在比利时
1977年,已经是罗中立来到达县的第十个年头。
那年秋天,当恢复高考和四川美术学院要在达县招生的消息传来时,达县大大小小的文艺青年都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