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爸爸很快就会洞察到这一切的,他会在嘴里塞上半个又咸又湿的馒头,然后口齿不清地大吼:「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又惹妈妈生气了?」我偷偷地撇了一眼妈妈,她的手指在两个颧骨上轻轻滑过,阻断了那两条悲伤的小河,又吸了一下鼻子,头稍稍抬起,将视线投向绿色的冰箱。在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的时候,爸爸的怒气会因为我的沉默而升级,我只好屏住呼吸,缩起肩膀,在他的巴掌扇过来的时候紧闭双眼,整张脸由于太过用力而挤成了一个皱巴巴的核桃,随后就是一声巨响,脸像抹了辣椒一样又红又烫。而星期四上午所发生的一切和我预想的有一点不同,在他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我竟然成功地躲开了,他的手掌在我的头顶蹭了过去,一丝凉风撩起了几缕头发。我为逃过一劫而高兴,连忙大声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妈站起来又去煎蛋了,她为爸爸多煎了一个鸡蛋,在我出门的时候甚至看见爸爸用双手揽着妈妈的腰,他们对视着,又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悄悄话。他们平常并不总是这般甜蜜,大部分时间都是我爸爸在怒吼,他的吐沫星在金色的阳光中疯狂绽放,而妈妈在一旁的阴影中默默流着眼泪。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也并不是毫无用处。
我的爸爸之所以脾气暴躁,我想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热爱野味。我们家的餐桌上时常出现油炸蚂蚱,油炸知了,油炸蚕蛹,油炸大豆虫,油炸小鸟……他用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将绿色的蚂蚱从脑袋后边的缝隙插进去,穿成一大串,从远处看像是一个属于原始人的古怪项链,而那些蚂蚱还天真而缓慢地蹬着布满小刺的大腿,晃动着触须,仿佛突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也忘了死期将至这件事。
每个周末他都会穿上胶鞋和迷彩服去河里钓鱼,大大小小的鱼越攒越多,我们家的冰箱塞都塞不下,有时候打开冰箱上层冷冻室的门,就会有一大坨硬邦邦的鱼滚出来砸在地上。我讨厌白色的鱼肉,白色的鱼眼和没完没了的鱼刺,黄色的鱼子最好吃,可是爸爸说小孩吃了不好,长大以后不识数。于是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俩把那些鱼子全吃光了。我对鱼泡最感兴趣,因为爸爸每次杀鱼之后,都会在一堆血水和内脏中虚张声势地将鱼泡踩破,血水飞溅,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我也会因此兴奋地尖叫和大笑。爸爸说鱼泡可以让鱼在水中自由上下,虽然我还从未下过水,却一直坚信自己很会游泳,因为我吃了不计其数的鱼泡,它们很难咬动,像在咀嚼气球,我几乎都是一整个吞下去的。
爸爸除了经常对河里的鱼和草丛中的昆虫下手,还时不时会捉到野兔,青蛙,野鸡,野鸭和各式各样的鸟。那只可爱的棕色大兔子,竖着两只警觉的大耳朵,阳光从兔子的身后照射过来,让两只耳朵变成了半透明的粉色,我甚至可以看见里边的血管,像是一幅错综复杂的交通地图。在我还没来得及抚摸它,也没来及喂它一根青草的时候,这只兔子就被我爸爸抓起两只耳朵,使劲儿往铁栏杆上一摔,立刻四肢下垂,一命呜呼了。没一会的功夫,它就变成了一团棕色的兔毛和一只有着硕大眼球,浑身粉色肌肉的奇怪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