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记得那个寒冬,从城里赶回家的伯父伤心欲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没来得及送老父亲最后一程,只能用眼泪来宣泄心里的悲恸与哀伤。
围观众人莫不心伤,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拉起伯父,将他带离现场。
因为伯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6年前意外发病,好不容易才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
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后,医生告诫他不可大喜大悲。然而为人子女,又怎能在父母灵前无动于衷?
伯父伤心痛苦了很久,身体日渐消瘦,心律不齐心绞痛又开始找上门来。我们为他担忧,却不知从何劝起。
直到有一天,伯父说他梦见爷爷。
爷爷借了一个梦,来见自己这个人到中年一身是病的儿子,呵斥他说:“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呢?”
伯父潸然泪下,醒来后燃起一炷香告慰老父。自此便收敛了愁容,继续悲喜相交的俗世人生。
其实最后的孝道,是让父母安心地走,不沉湎于伤痛,不畏惧未来。
我见过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抱着女儿的遗像痛哭流涕。
这个薄命的姑娘,是和我同一间病房的病友。我们一前一后手术,只是她不幸术后感染,死在了如花似玉的年纪。
我陪着阿姨一起哭,反反复复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阿姨,您这样,小婧在另一个世界很难安心的。”
她擦着眼泪,开始抽泣着吃我递上的一碗小馄饨,然后强打精神办理出院火化手续,收拾起女儿的遗物回家乡。
我们萍水相逢,此后再无联系。我偶尔想起这位阿姨,便会记起自己也曾经肺感染,徘徊在生死边缘。
只记得那会儿意识模糊,大部分时候都在昏沉沉地睡。睁开眼睛看见母亲的一脸忧愁时,只想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只希望她在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后,依旧想得开看得透,能够在没有我的余生里,继续该吃吃,该睡睡。
那样,我才能原谅自己为人子女的失责和不孝,才可以安安心心喝下孟婆汤忘却爱与恨,去开启充满希望的下一世。假如,真的有下一世。
好在上天又把我送了回来,而我这个走过鬼门关好几次的人,想要告诉大家:
人之将死时,最大的挂念并非功名利禄雄途伟业,而是家人、爱人和友人。
他们最怕的也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而是自己的离去,会带走所爱之人的笑容,以及至亲至爱活下去的勇气。
因为逝者已矣,生的人却还有漫长的余生要去过。一寸一寸的光阴,假如浸透了眼泪和悲痛,走得该多么绝望多么不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