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he Murder Mystery
,万花筒一般绚烂的理想,倾尽全力的探索向造物主靠近,由自内心的抗争,接近高处一刻倾毁,最终只能回到另一个原点,如文中而言:“耶和华将他的造物展示在人类眼前,与此同时,又将他的造物隐藏于人类眼前。于是,人类将懂得安分守己。”我想我的这篇小说,也尽量在靠近某种答案,当然,也未必非要揭晓谜底。
周宏翔
,1990年生于重庆,小说发表于《收获》《上海文学》《北京文学》等期刊,著有长篇小说《当燃》《第一次看见灿烂的时刻》《名丽场》等,曾获第五届巴蜀青年文学奖。
假发有点短,差点盖不住她原本的头发。梳妆台上,香水、口红、粉饼、眉笔、阴影,应有尽有,底下那双坡跟凉鞋看起来像是刚买的,她脚伸进去试了试,大一码,勉强能穿。
蒋红红照镜子看那张脸,略感陌生,她没留过恁个短的头发,头脑里瞬间闪现1988年张曼玉和钟楚红饰演的《流金岁月》,那是香港校园里流逝的一道风景,只差白色校服和百褶裙。碰巧,那一年,她刚出生。她松了松背心吊带,略紧,如同身后男人的目光,在她肩上勒出两条红印。镜子里是房间白墙,吊灯,不知名挂画,高档床铺一角,恰好挤进来。男人呼吸声落在地板上,惊得起灰,她又捏了捏台子上的一寸照,照片里女人比她更瘦,眼角的痦子却是倒差不差。
她对着镜子绾了绾耳发,戏谑问:“所以我的名字是……?”
“米兰。”男人声音比她想象中低沉,络腮胡子加重了这层印象,“我叫杜义强,你可以叫我老杜。”
椅子转过身,她终于正眼看他,平头方脸,六十上下,眼角有皱纹,但不笑基本看不出,人不丑,也没有暮气,只是精神不佳。他的两手放于轮椅扶侧,一手轻弹两下。
蒋红红托了托发端,又问:“生日呢?”
“七月二十五。”
“狮子座,我喜欢。那,血型,爱好,喜欢的明星……”
“AB型,爱唱歌,没有特别喜欢的明星,硬要算,应该是梁天。”
“梁天?不到一定岁数真的说不出这个名字。”
“但是你晓得。”
“《我爱我家》反复播了十多年。”又问,“那我老家是……?”
“涪陵。”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在一起吗?”
“嗯,我们在一起十七年了。”
蒋红红八岁进剧院,十来岁出来混社会,冷暖尝尽,见过世面,大多事情见怪不怪。最初有人联系过来,讲找她演个特殊角色,她笑着问,多特殊,能拿奖不?前些年得罪了师父,剧院早没得她的位置,即使关系不错的同事,最多找她跑龙套,重要角色基本不可能,眼看四十将近,说来是个机会,但专程找她,又显得莫名其妙。
没戏演的时候,洗碗、拖地、迎来送往,在饭店和酒吧历练,赚零花钱,有时候多打一份工,算作积累生活经验。老杜找到她之前,她对未来不抱期望,日子得过且过,彩票刮过无数,最多中过一百块,全当作人生预言。年初的时候,肺上查出毛病来,急需用钱,老杜算是及时雨,条件可观,她几乎没想太多就答应下来。
以为要面试,结果不必,车开到郊区别墅,有人接,接待人是常年住家孃孃,叫玲姐。那一带蒋红红素有耳闻,但未涉足,十足富人区,家家户户见不到人,据说都在地下室娱乐,私密性好,车库出门直接绕到临近高速,进城不过半小时。杜义强的别墅算是那一片最气派的,外立面自己重新打造过,院子常年有花匠管理,葡萄藤蔓延到后门,小坝子可供小娃儿踢足球。盛夏,草木繁荣,进门,三层楼,有露台,偌大房屋,一个人住,显冷清。这种场面,蒋红红见过,想起九十年代香港电视剧,他是结局里的孤寡老人。
家中自带电梯,她推他下楼,由上往下看,他的腿萎缩得厉害,细如孩童手臂,裤筒里灌风,摇摇荡荡。晚上他要在院子转两圈,之前是玲姐负责,她来之后,接手过来。
日落后,热气未退,她手脚喷花露水,以扇扇风。他要她搬小板凳坐在旁边,牵他手,吹风,听他喊她“米兰”。蒋红红听过不同男人私下癖好,角色扮演是其中一种,她会演,饱含感情,依偎在他身旁,任他抚摸假发发梢。他不是那种动手动脚的人,意识里有分寸,只是他不当她在演戏,眼神里真情实感,真把她当成心爱之人。她想起梳妆台上的照片,不曾问过女人去向,男人不喜欢太好奇的女人,这一点她也清楚。讲到底,他们只是雇佣关系。
老杜让她讲点故事来听,她得模仿米兰的口吻,米兰啥口吻,她没听过,但涪陵人说话腔调她清楚。戏子向来不缺故事,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