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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的后半生是以文学批评作为自己的名山事业的,其至情至性、快意挥洒的个性,在对《西厢记》的点评中展露得淋漓尽致。
批书,原是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学批评形式,明清以降,文网森严,不甘噤口的文人们只好另外寻找说话的方式,于是,他们想到了批书。
批书其实是与各类题跋、眉批一脉相传的,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在书边上圈圈点点,写几句阅读感想之类的文字,久而久之,这些文字竟从文本之中脱颖而出,逐渐具备了独立的价值。
金圣叹批注《西厢记》的意思非常明确的,你不是不让人说话吗?那好,我就借《西厢记》来自说自话。
为了传达出自己的观点,金圣叹批注《西厢记》每每引申开来,另辟蹊径,这些评点既与《西厢记》有关,又常常游离于《西厢记》之外。当点评无法尽兴时,金圣叹甚至不惜屡屡操刀对《西厢记》进行删改,可见他的良苦用心之所在。
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就是“三十三个不亦快哉”了,这样的文字体现了金圣叹对于生命的独特把握与会心,透露出的是一种高超的人生价值取向。
然而这样的金圣叹虽然惊才绝艳,却注定一生跌宕。金圣叹的一生,是特立独行、大起大落、悲喜无常的一生,他言行不羁、思想新潮、才华横溢。
生于乱世、安于盛世的金圣叹,并不甘于就此埋没一生,他用纵横绝艳的文才、庄周梦蝶的想象与惊世骇俗的言行,为我们打开了一扇今人看古人的门——“我看古人太疯癫,古人笑我看不穿。”
不过一生狂放的金圣叹也失儒生身份,他期待有用于世,敬佩杜甫的忠君爱国,特别认同孔子弟子曾点。曾点以无意仕宦与向往自由而著名,为孔子所赞叹,金圣叹特此取字为“圣叹”。闻知治皇帝赞许他的文章,他也北面而拜。然而他心中向往的朝廷最后却把他送上了法场,刀光过后,只留叹息。
金圣叹被处决时,正值山河淡装素裹,雪化冰消之际。他翘首苍天,触景生情,立就一首自悼诗,并高声吟诵道:
“天生悼我地丁优,万里江山尽白头。一时太阳来吊唁,家家户户泪珠流。”
吟罢,金圣叹人头落地。那头颅滚出数丈,从耳内抛出两个纸团,监斩官将纸团打开一看,一纸团上写的是“好”字,另一纸团上写的是“疼”字。这两个字是他对人民深重灾难的呼号,也是为自己不幸的哀叹。
金圣叹永远不按常理出牌,不让世人揣摩其心。他用“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 作为他的遗嘱。他的生如他的死,“好疼”二字结束诙谐、悲凉的一生。然而,历史记住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金圣叹,虽死犹生,他依然是那叛逆又妥协,达观又悲观,清高又世俗的金圣叹。
“东西南北海天疏,万里来寻圣叹书。圣叹只留书种在,累君青眼看何如?”
凡世如斯,不凡如斯。
金圣叹说,世既弃我,我亦弃世。其实,是这个时代配不上他。
读中国历史典籍,常常感慨于古代人物的古板与无趣。像金圣叹这般人物,虽然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也的确是寥寥可数的。事实上,宗法社会最容不得金圣叹这种人物的存在,因为人一旦有趣就会特立独行,特立独行就容易滋生个人主义,而个人主义与专制主义却是形同水火、断难相容的。
如此看来,金圣叹的结局悲惨,正与他这个人太有趣有着某种直接的关系。临刑前的金圣叹曾在狱中留下这样一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