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22年克里斯托弗罗·布翁德尔蒙蒂所作地图,亦是现存最早的君士坦丁堡地图
坦白说,这有点超出中国人的想象,在我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从未有一座大城像它这样单独支配并代表整个文明——就算是汉唐的长安也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至于那座“永恒之城”罗马,虽然是它更出名的前身,但对地中海世界的掌控,如果从布匿战争算起,也不过六七百年时间,中世纪时则普遍被视为“教皇的城市”,无人认为它可以全面支配欧洲文明。然而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即便在它1453年被奥斯曼人攻占之后,仍被广泛视为世界的中心。这里的居民所享有的优裕生活,是中世纪早期的欧洲无法比拟的。很多人或许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千多年里,它都是欧洲最大的城市:1500年基督教欧洲最大城市巴黎18.5万人,伊斯坦布尔已有20万人;1700年伦敦以55万人口超越了巴黎,但离伊斯坦布尔的70万仍差了一截。直到工业革命初步完成的1800年,伦敦才绝尘而去,一举成为世界最大城市。
伊凡·康斯坦丁诺维奇·艾瓦佐夫斯基所作三幅奥斯曼时期伊斯坦布尔的画作
毫不夸张地说,在长达一千四百年的岁月里,它都是那个时代的“众城之城”,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大都会,有属于它自己的传奇。它仿佛一个星系的中心,通过自然的引力法则就把不同的族群、乃至所有的货物都汇聚到这里来。整个地中海世界,没有哪个群体不曾为它贡献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一句俗语、一种植物、一种面包。在这样海纳百川的层层累积之下,造成一种极其丰富多元的文化,《伊本·白图泰游记》中就记载,当时城中有一区专供西欧基督徒居住,混杂了热那亚人、威尼斯人、罗姆人、法兰西人。可能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是,在希腊独立多年后的1840年,伊斯坦布尔的希腊人仍是希腊首都雅典人口的将近五倍。
很自然地,无论在东罗马帝国还是奥斯曼帝国手里,它都集中了整个帝国的精华,以至于任何其它城市和它一比都只能瞠乎其后,自惭形秽。在中世纪的文献中,有无数这样的记载:即便是在漠然的拉丁访客眼里,它都是令人目眩神迷的,13世纪初跟随十字军来到这里的法国人Geoffr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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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llehardouin曾写道:“那些从未到过君士坦丁堡的人会专注地凝视着这座城市,从未想象到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神奇的地方。”它被视为“神明选定的城市”,是“君临天下的城市”。然而,这也同样招致怨恨,圣哲罗姆就曾说过:“君士坦丁堡落成了,就在几乎所有其他城市被剥削殆尽之时。”为了将这座“新罗马”装点一新,帝国从各行省掳掠一切美好的东西,为此犯下的艺术盗窃堪称整个历史上最肆无忌惮的——首都的辉煌,实际上是奠基在行省的衰弱、贫穷和呻吟之上的。
这也是拜占庭帝国历史上令人嗟叹的一幕:起初他们从这里出发统治帝国,后来他们在涌来的一波波入侵浪潮面前逐步放弃了一块又一块地方,只是死死守住这最后的大城。不可否认,它的这段漫长的悲惨历史至少比罗马要光彩一点:它可远远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1453年最终攻陷它的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是第十三位作此尝试的穆斯林君主,而此前的历次进攻都失败了,因而它成了著名的“卡在安拉喉咙里的骨头”。固然,由于堡垒和大海的屏障,它在防御上无可媲美,而其坚不可摧对于帝国东部的生存是至关重要的,但有时也不免让人怀疑,如果帝国不是在它身上投入了太多,是否也不至于陷入领土日削的窘境?
拜占庭卫城的拜占庭柱,位于现今托卡比皇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