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外婆说树老了要落叶,房子老了要漏雨,牛老了拉不动犁,人老了就是要慢慢受折磨,没有办法的事,她自己慢慢捱。
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问我还有多久回来,她总会一遍一遍地问,一遍一遍地确认。工作后我每年都只有在大年初二才会回来看她,她总说自己不一定还能熬到过年那时候,我就宽慰她,要她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操心,就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体,这是最重要的事,我不仅今年过年要见到您,我明年过年也要见到您,我后年、大后年过年都要见到您。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难受得很,我怕自己哪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告诉我外婆走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这种确定会发生的事,令人提心吊胆。我知道这一天躲不过去,但我还是在躲,在逃避,装作不知道会发生这么一件事。
当初外公走的时候就是这样,那天下午我在单位上班,我爸给我打来电话,我爸从来不会在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我预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果不其然,外公走了,我听到妈妈在旁边哽咽的声音,而就在前一天晚上,我还给外公外婆打电话问候来着。外公外婆一起七十年了,一对老人相互扶持,平日里经常拌嘴,有时候就像两个孩子。外婆对我们说,外公也该走了,都八十多的人了,还不走等到什么时候去,我也不伤心,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活到这把年纪了,是到了该去享福的时候了,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舍不得。外公就在外婆眼皮子底下走的,那天的情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与人说起都只字不差,她说:“那天是个好天气,早上七八点钟的样子,他爷爷说去菜园里钩几根干柴,我喂完鸡,又坐了一会,该准备做饭了,我也去菜园子,打算去摘几根豆角,我一进菜园子就看到他爷爷躺在地上。我就奇怪了,就走过去问啊,我说:‘他爷爷啊,你躺在地上干什么,你睡觉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呀?’他爷爷说:‘我不是睡觉哦,我摔倒了呀,我爬不起来了呢。’他爷爷给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我手上早就没力气了,把他拉不起来,这时候正好两个打鱼的路过,我就喊他们,让他们帮忙把他爷爷抱到屋里去,没一会儿,邦武(我大舅)就赶来了,是那个打鱼的去喊的他。邦武过来的时候他爷爷就已经不清醒了,嘴里说不出话了,开始往外淌口水,我就坐在他旁边,守着他,拿手帕帮他擦口水。邦武找了个车,准备给拉到医院去,没一会儿车就回来了,他爷爷在路上就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