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惊奇地了解到,仅仅抗日战争八年,民国折损的将官竟达两百余名。整个二战的盟军战场,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曾经付出过如此惨烈的代价。
我独自凭吊在空旷的殿堂中,仿佛置身于漫无边际的坟地。那些早就在史书上熟悉的赫赫有名的战将,向我走来;一个世纪的亡魂似乎仍然列阵于战火未尽的云天,在等待我这个晚辈前来追问和祭奠。
我径自来到管理处(他们仍叫指挥部),查询我岳祖父计雨亭的叔叔马玉仁的信息。他们一番殷勤检索,很快就找到了。(另文叙述)
我又请他们帮助寻找陈中柱将军,他们把我带到一间展室,赫然见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张陈将军的戎装照片,陈将军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神情安详刚毅。生平栏里如此介绍:
陈中柱,字退之。公元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九月初三,出生于今建湖县草堰口乡堰东村一个农民家庭。
1927年陈中柱出走南京,入江苏省警官学校学习。1928年又转入南京军官研究班,1930年结业,编属黄埔军校第六期。后被委任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地特种团第三总队少将团长。参加过著名的台儿庄战役和徐州会战
1941年6月初,日伪军分几路“扫荡”,围剿驻守泰州的陈中柱指挥的第四纵队。激战几日,他身中六弹壮烈牺牲,年仅35岁。
敌人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他的尸体,把头颅割下带到泰州的日军司令部。将军的无头尸体,由当地百姓用门板钉了一口棺材下葬,并插上一块写着“陈中柱将军”的木牌。后来,将军遗孀王志芳独闯日军军营要回头颅,这才重新安葬在泰州西门外西仓桥下一个唐姓地主的田里。以后,将军的事迹被谱成曲:断头将军之歌,至今镌刻在台北忠烈祠堂。
这时天色已晚,我心情沉重地离开,内心慨然,已是泪留满面。
总指挥是个老者,执意要在雨中送我出门,他感伤地说:——近七百万人的死亡,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搜集齐全。
可是和大陆无数抗日牺牲的烈士及其眷属遭遇的冷漠无情相比,台北忠烈祠能够做到这样,在我眼里,已是圣人。
我一向受到的教育是,抗战期间,国民党畏敌如虎,消极抗日,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而抗战胜利以后,他们要下山来摘桃子了。这个描述很形象,大王的话语能力实在是叹为观止。
现在我知道,国民党在整个抗战期间,牺牲了300多万将士,伤200多万,包括数名上将,几十名中将,近200名少将。击毙日军86万,伤50多万,伪军100多万,这些统计,精确到日军的一个联队,一个中队,甚至是一个小队,参考了日我双方每日每次的战报和战后日军解密的文件。
我心情复杂地回到了澳洲。
我立即去拜望了王奶奶,老人见到我,有些激动,也有些惶倐,我对她说了我到了台湾,我向她竖起了大拇指,我说,王奶奶,你的男人是个英雄!
王奶奶有点激动,也有点意外,我向她叙述了我这次访问台湾的整个过程,并将我拍的照片拿给她看,照片的效果不好,20年前的相机水平还是胶卷时代,可是看着照片,奶奶已经感慨的无以复加。
忽然,对着照片,王奶奶哭了,无声地抽泣着,继而,哭声由小而大,终于嚎啕大哭。
奶奶那天和我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她说,“憋死了,憋死呐!娃儿哎!”她平常称我陈先生,有时候叫我娃儿,“我哪里敢跟人说我家老头是英雄啊,解放后我坐了4年牢呢!说我是国民党军官的老婆哎!光复以后,国民党政府把我当烈士遗属,蒋介石亲自给我批的抚恤金,5万大洋,解放以后这全都是罪状呐!老头子给我留的四座小洋楼,在三牌楼的文德坊,全都给没收的劳……我读过书哎,是在汇文学院读地,又在军统报务培训班读地,不敢说哎,抓我坐牢时候我就说我没得文化,是文盲,这才把我放得呐……”
我不解的问王奶奶“你现在是在一个自由的国家,你没有什么可怕的啊?” 奶奶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说哎,可是,还是怕,还是怕哦,你不晓得我们经历的是什么,比猪狗都不如哎!……
我听不下去,一拳打在墙上,“这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我怒骂!
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压迫,才会使人产生如此的恐惧,即便生活在了西方社会20年,这种恐惧依然如影随形,徘徊不去?!
王奶奶终于熬到了头。
她的大女儿和儿子移民后,接着第三代纷纷而来,现在又有了第四代,春节聚在一起,四代同堂,是一个热闹的大家族了。
我感到宽慰;又感到疲惫。疲惫地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家族近百年的身影……
1933年,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南京姑娘王志芳,嫁给了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国民政府中央大学军事教官陈中柱。嫁给军人就是嫁给颠沛流离的生活。王志芳携着两个幼小的女儿,追随着丈夫艰难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