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论语》中涉及“性”与“天道”问题之表述
“儒家哲学”基本上乃一以“义理学”为导向之哲学。戴先生讲到他今年在清华大学哲学系所开的课,题为“孔子思想与世界文明”,其中就曾拿“儒家思想”与“希腊哲学”做比,它们在“起源”上存在着一个极大差异。《论语》中有一章,孔子的学生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关于这一章,顾亭林
(炎武)
的解释是:孔子论一切人文历史,论一切治化,其思想的核心,当然与“性”相关,与“天人之际”的所谓“命”相关。可是这一问题,孔子并没有直接以“议题”的方式加以讨论;而且依顾亭林之见,也不该直接讨论。因为孔子自述乃“下学而上达”。然而这一章同时亦显示“性”与“天道”本就是极核心的问题,至于该不该“直接讨论”,则是另外问题。所谓“不讨论”,如议题本身确实存在,其实“不讨论”亦是一种“态度”。“不可得而闻”云云,亦可能在后续的儒学传承中,启发出一种“论而非论”“不论而论”的涵融性哲学;并非于“理论建构”无意义。因为如当时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思想议题,孔子门人又怎么会如此表述?况且孔子并非从未提及“性”的概念,也并非从未在思想上涉及“天道”,只是孔子不直接说“天道”究竟为何,“性”的本质应如何界定。
孔子曾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谓“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孔子且尝自述“五十而知天命”,凡此皆与“天道”相关,否则何来“知命”“与命”
(此“与”字,此姑取“赞许”义)
之言?不过这些话都不易懂。如果我们讲孔子思想,讲义理,这几章不会解,那么距离理解孔子思想,必然仍很遥远。孔子论“性”时说“性相近,习相远”,这话讲得最对。不管今天讲儒家哲学、道家哲学、墨家哲学、法家哲学、西洋哲学都一样,如果我们没有一“相近的人性”作为讨论的基础,就无从谈起。不过我们有一点须特别注意:孔子说的是“相近”,而非“相同”。
宋人之“二重性论”,明显受佛教区分“净”“染”的影响,然而宋儒与佛家“净”“染”之说并不相同。因就大乘法之圆教论,虽“染以净为体”,“净以染为体”,“染”不具“本质性”;“惑业种子”因“熏习”生,故最终可以舍除
(即:据染性而说,无一净性而非染,即是自体为能障,自体为所障,自体为在障。就净性而论,无一染性而非净,即是自体为能除,自体为所除,自体为出障)
。宋人依二重之论而分之“天地之性”“气质之性”,则是将“净”与“染”之二分,转换成“性”与“气”。这一说法,其后发展成朱子“理”“气”二分之说,于是说二者“不离”“不杂”。所谓“不离”“不杂”,类比于佛说,相似于“真如”有“不在缠”与“在缠”。唯依佛义“证智”言,“空如来藏”“不空如来藏”二者同一,理学家则无此说。
(二)先秦儒、道思想中的“心体”概念与孟子“性善论”中所蕴含之“目的性”
但是这一过程是如何发展来的呢?孔子于“性”字未尝细讲,可是到了孟子、荀卿,皆不得不论。宋朝人说,孟子讲“性”,乃是“依‘命’论性”。“依‘命’论性”,是在“心”的层面说“性”的可能,将问题导向了“心体”。但孟子并未在“心体”上,实说“性体”。也就是《孟子》书、《庄子》书,乃至传本《老子》,都说到了“心体”的实质内涵,却并没有建构“性体”的概念。因为如果不讲“心体”,“知识”“义理修行”都无法开展;遑论更高的“精神境界”。所以依“命”而论“性”,舍去“气质差异”,可以于“心”的“体”“用”义,区别“能”“所”,探知智慧的极致。至于“性体”,则因牵涉“性”义的形上根源,故超出了“命”字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