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但端午的吃,乡间自有乡间的讲究。
端午,正是青黄要接未接时。惊蛰或春分下过种,中间很长一段时间吃的是陈粮菜干,口舌早已淡得发慌。地里的蔬菜还未长成,南瓜、四季豆、豇豆、黄瓜、茄子、苦瓜、丝瓜还是刚成形的嫩果。辣椒碧绿的枝叶间,开满白色的小花,下面挂着青嫩的仔,要不是过节,谁忍心摘?但一些向阳的坡地,日光足,辣椒长势快,差不多已有无名指大小。
端午时节,家乡有吃鸭子的习惯。二三月买来的鸭苗,放养在稻田里,不但可以吃害虫,还能借助鸭子的游动,加速禾间空气对流和光照分布,所以凡放鸭的田里禾苗长势旺盛,鸭子也更肥壮。到了端午,水鸭长成六七分,挑一只肥实的宰了,再从地里摘一把个儿大的青椒,切片与鸭子同炒,那鲜劲儿足够回味一辈子。
还有一些人家,端午是要吃桐叶粑的。荞麦去皮,掺入少许糯米磨成粉,加水后揉成团,用新摘的桐叶包成方块,放在锅里隔水蒸熟。起锅了,桐叶的汁液染绿了粑粑,糯软中迸发出天然的清香。
“五月端午尝新麦”,说的是北方的习俗。南方的尝新,通常是在六月六,也就是早稻收割时。但记忆中,似乎也有过端午尝新的朦胧影像——种植一些较早成熟的稻子,若那一年物候来得早,端午尝新未为不可。这一天,乡亲们在禾田中选摘那些灿黄的稻穗,破谷成米,掺在老米里煮饭,赶早品尝一年新谷的味道,分享丰收的喜悦……
(
袁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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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秭归,这座依傍长江的小城,是屈原故里,承载着千年楚文化。殷商时期,秭归为归国所在地,郭沫若认为,归国当即蜀鄂交界处的夔国,其故地在今秭归县。郦道元《水经注》引东晋袁崧《宜都山川记》:“秭归,盖楚子熊绎之始国,而屈原之乡里也。原田宅于今俱存。”又说:“(秭归)县北一百六十里有屈原故宅,累石为室基,名其地曰乐平里。”唐代沈亚之《屈原外传》引《江陵志》:“原故宅在秭归乡,北有女媭庙,至今捣衣石尚存。”遥想当年,屈子行吟泽畔,将满腔赤诚化作不朽诗篇。此后岁岁年年,龙舟破浪,粽米飘香,都是这座小城对诗人最深情的纪念。
清晨的江雾尚未散尽,我站在秭归新县城的滨江步道上,望向对岸的三峡大坝。这座因水利工程而重生的城市,将千年楚文化与现代文明编织成一张巨网。旧秭归县城已沉入江底,凤凰山上的屈原故里景区成了归州古城最后的记忆容器。景区入口的景贤门原是归州古城南门,青砖上“嘉庆九年”的刻痕清晰可见。据记载,景贤门历经明清数次战火,始终屹立不倒。
景区内,观光车穿梭于仿古建筑群间,载着游客跨越时空——从唐代始建的原址“屈原沱”,到因葛洲坝、三峡工程两度搬迁的现址,屈原祠的每一次迁徙,都烙印着长江文明的沧桑。踏入屈原祠,山门匾额“光争日月”四字庄重肃穆。碑廊中,《离骚》《天问》的石刻文字如江水奔涌。独醒堂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的诗句被制成电子书,指尖轻触,千年廉政文化跃然眼前。走进正殿,屈原铜像峨冠博带,目光与远处的三峡大坝遥相对望。馆内陈列的龙舟模型与《礼魂》演出剧照,印证了秭归“一个端午三次过”的独特习俗——农历五月初五“头端午”、十五“大端午”、二十五“末端午”,龙舟竞渡、骚坛诗会绵延一月不绝。
记得那年端午,我早早便来到江边,翘首以盼——这里将举办规模宏大的龙舟赛。赛前,“龙舟披红”仪式庄严肃穆。壮士们齐聚江岸,痛饮鸡血酒,随后将一匹红布系挂在龙舟上。鞭炮声中,众人肩扛龙舟下水,主祭者高声念词,祈求先祖屈子保佑。“游江招魂”是最让我动容的环节。龙舟上高擎着“三闾大夫魂兮归来”的招魂幡,划至江心,向江水中抛撒粽子,船队齐声高唱“招魂曲”。那悲怆的曲调在江面上回荡,声声呼唤着屈子的魂魄。一声令下,龙舟竞渡开始。选手们奋力划桨,龙舟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号子声震耳欲聋。岸边观者如潮,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整个江面沸腾起来。传统的龙舟竞渡以“抢红夺标”决胜负,夺得“标红”的船队欢呼雀跃,抬着龙头游街庆贺。
比赛结束,登上凤凰山观景台,高峡平湖如碧玉铺陈,三峡大坝在暮色中庄严矗立。山脚的峡江古民居群内,青砖黛瓦的江渎庙原样复刻自宋代,如今化作端午民俗馆。一场方言情景剧正在上演,楚地巫风与诙谐台词引得满堂喝彩。
秭归还有一个好去处,便是木鱼岛。晚风中的木鱼岛已沉入寂静,临江栈道的石板似乎还留着白日游人的余温,却早已寻不见龙舟竞渡的喧嚣,唯有白鹭轻掠过江面,惊起一圈涟漪,江风送来《橘颂》的齐诵:“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千百年前,屈子在此遥望郢都;千百年后,他的祠堂与人类水利奇观隔江相守。移民村的“屈家橙”通过无人机飞越山岭,诗社的本土诗人用短视频传播楚辞。江水滔滔,带走的是故土,带不走的是深植于粽叶叶脉、龙舟木桨、橘树枝丫间的文化基因。
(杨馥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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