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身下,为他拉出了被子,盖了上去,她看着他不停瑟瑟的轻微抖动的腿肚子,男人都是那么爱喝酒,真是的,真是的后面该是什么,她心里也说不上来,这个男人,酒后的一张脸,有着女人迟暮的刻削,可怜见的,见的着的可怜。他咬着牙齿,象小老鼠一样,细细的,上下两排不停的咬磨着,这声音微小的让听的人凄徨,她几乎要怀疑是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明知道了不是,还要问下自己,确认了,却又不能释怀。可是,又舍不得就这样走了,觉得这声音该是自己的,自己也该有份的。
她抬起头,窗外太阳明亮,在窗口上晃着一圈又一圈的光亮,明黄的让人感到了一丝丝到骨髓里的寒意。
这光,这亮,幻到了眼前,世界飘忽了。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脸,毛茸茸的,骑了一早上的自行车过来,手象放在店门口的铁栏杆,坚硬、寒冷。她的脸冰了一下,心却有点暖。
会堂后面的潮剧团也醒了过来,四五个旦角和往日一般,排练着,齐声清唱——“小女子一生孤苦”,唱到“一”的时候,调子高了上去,她正冲洗完洗手间,出来,一不小心,碰到了不知道是谁放在栏杆上的一个啤酒瓶,空空的,直坠下二楼,在光滑的水泥路面上,“砰”的一声,那四五个女子象是中了枪的鸟,呆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走回了网吧,忍不住笑,堪堪八点半了,有个常常翘课来上网的男孩,口中没遮没拦的说:“一呀呀,姑娘你啊你,是不是啊,有了啊喜。”
她扬了扬手中的抹布,圆起眼睛,瞪了男孩一眼,心里又说不出的开心,今天,是她上班十几天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20
象蝗虫一样,整个网吧坐满了高高低低的男孩子女孩子。单元考、期中考、期末考,中考了,下来就是高考,学生都是一样,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他坐在角落的桌子里,考卷早答完了,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离开,就端详起自己的身份证,铃声一响,他和所有人一样,匆匆的走出去,走出去时候又不放心,眼睛往后一望,看见监考老师正把他们一张又一张的命运收起来,装在一个褐色的袋子,档案袋里,然后,抽出一条白线,随手打个结。监考老师们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如果那时候,他要是懂事的话,就该喊着——那是我的命运。
只是,这样的事情,在一生中还发生的少吗?现在呢,轮到自己做自己的监考的老师了,也一样的,对自己命运例行公事的漫不经心。
从考场里出来,韩民盯着他,两撇老鼠须的小胡子摇来摇去,说——走走走,打牌去。
又不好玩。他说着,脚步却跟着韩民,在树荫下,高强和林红这个傻丫头早在那里等着,林红象翘翘板一边高一边低的撅起了嘴角,嘀咕着又考糊了。
高强说,该着你,谁叫你不学煮饭,林红虽是个女孩子,长的比高强高的多了,一个耳光过去,高强头一低,没打着,打在他身后的龙眼树上,龙眼树上有只说不上名字的小甲虫正蹒跚的下来。
林红“哇”的一声,叫的整个教学楼的晃了起来,恶心,恶心死了。她喊了起来,边展示战果似的的把手心一亮,上面的甲虫算是生的光荣,死的伟大了,拿来。
高强吓的向后一跳,林红急了,追了过去,喊着——卫生纸,我要你用剩的卫生纸,周围一大堆路过的男孩子齐齐停住脚步,行注目礼。
韩民总结了一下,终于有人看她了。
他说,不是看甲虫么。
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手摸的着,眼睛看的见,嘴上说的出。
现在呢?林红去了北京,她学的生物,现在是家医院的药剂师,有次他打了个手机给她,她正在路上马不停蹄的走着,她的嗓子依旧有着能使身周任何建筑物趴下的能量,现在他接着电话的声音估计正使得所的有车辆倒退
你谁啊,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悄悄的把电话挂了,从别后,忆相逢,是听着对方感慨自己事业成就的不易,还是让对方听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唠叨。
算了。
21
时移世易,当时他和韩民冷眼旁观并发出窃笑的家伙们,个个功德圆满,事业有成,早离开了这个小镇。
他知道小镇有小镇的好处,什么都是那么的从容缓慢,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明天的事情拖到后天,用不着日历,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只遗憾着自己不够老,不能安心妥帖的享受这提前得到的老来时的好处。
他父亲坐在家里的大厅,手里头是一张香港的六合彩图纸,六合彩一个星期开三次奖,母亲把一叠一叠图纸收拾好了,堆在几案之下,厚厚高高、整整齐齐的象是历史档案。母亲象个学生似的把手放在膝盖上,老花眼镜,中央一套,如果没人要转台,她就这样看了下去,她叫着中央一套的所有主持人名字,就象他们是自己家里一份子。
韩民连连摆手,道:打住,打住,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多想,想多了,你就真废了。
韩民早上过来,地主来看自家的羊,自然是他的荣幸,一坐下,就开始彼此挖苦打趣,笑的厉害的时候,他昨晚的宿酒又发作起来,连连讨饶,韩民倒是不客气了,你个小子,我的衣服。
他被说的烦了,连拍着韩民的大腿说——我赔你。
韩民——你赔个屁股给我,那件衣服是托人到北京西单商场买的。
他说,什么牌子。
韩民口中囫囵了个英文单词。
什么,你说什么牌子,他知道韩民当初就是英语口语过不了才没考上大学。
她走了过来,在他和韩民面前放上两杯茶,韩民连说不用客气,等她一转身便发表观后感——怎么请了个老太婆。不把客人全吓跑了。
他说——省钱省心省事。
韩民呵呵的笑起来——佩服佩服,我可是一天不见美女就要抽烟,为了我的身体,没办法。说着闭上眼睛,手就着虚空沿着自己想象中的三围曲线,着实手淫了一把。
他不由联想起那天去韩民办公室,看见里头坐在一边懒洋洋剔着指甲的一个大眼秀气的姑娘,嫉恨的心下犯酸,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能坐在韩民的写字楼里,他心里又起了另一个声音,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坐在韩民的写字楼里,不坐在韩民的怀里,难道坐在自己的怀里么。又想起昨晚自己走了,韩民自然是替补了他的位置,坐在“小苹果”身边,心思更是微渺的自己想着都尴尬,可又抗不住自己这些怪不争气的胡思乱想。
他忙说——非常时期的过渡产品。
两个人各自给对方散了烟,婆婆话,家常话说的七七八八,连彼此的后事都交代了韩民这才说到正题,春节快到了,先提前过来说一声,放高利其实和借钱的都是一个绳子上的两只,小小小的蚂蚱,欠钱的怕找不到钱还,借钱的怕笼不回钱,本钱是大家的(指基金会),不是我一人的,你总不能逼我比你先跳楼吧。韩民神气出来了,象党组织部的同志下乡普法,亲切有味,农民这时候就该贴首俯耳,大表忠心,永不变心,唱支山歌给党听。同时,掌着自己的脸,杨白劳该死,黄世仁万岁。
他说我就是有一件事情,能不能再借一点钱。韩民一听,上下呼吸马上就不顺了,怎么,周转不过来,你别害我。
他忙说不是不是,你也看到了,我这网吧生意不错,你知道上网的都是小孩子,假期一到,生意只有更好了,我现在,只恨自己不是一台机子,不然谁打我,我都每小时只收两块钱。所以,趁着旺季,想多进几台机子,我上次借了四万,能不能再借我两万。
韩民道:“那利息可就是一个月一千八了。“
没事没事,我值几个通宵,钱就回来了。他说。
那是。 韩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没事,没事最好,如果不是自己最近六合彩玩疯了,我也开家网吧,呵呵,急死你们。
十赌九骗,别玩太大,烧了手指头可不好玩。他说。
韩民呵呵几声,说,还有一句话你就不知道了吧,有赌未为输,乘船的跑马的,桥归桥,路归路,安啦。
末了,韩民体惜他,拍了一下他的胸脯,说,好啦好啦,保重身体,我走了。
韩民说了春节这两个字,他象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想着——来的好快啊。
这几年春节都是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到了眼前。他心里说着振作一点,努力唤起心中懒洋洋的欣喜。一振作,头就又大了,直喊着疼,以后是再不喝酒了。
他叫过她,让她去药店带些吃头疼脑热的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