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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龙谈《退想斋日记》和末世举人刘大鹏

上海书评  · 公众号  · 读书  · 2025-04-13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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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山西省图书馆古籍修复部同志们两年的专业化修复工作,三晋出版社在此基础上全部影印出版,《退想斋日记》方得以全新的面貌问世。从这次影印本的日记来看,基本遵循和保持了历史原貌,除了一些脱页和破损之处,在修复过程中无法还原和辨认之外,大部分的内容都尊重历史的客观性,如实地呈现给读者,这是非常难得的。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1980年代初,我们抄录日记的时候,社会史研究刚刚在国内兴起,方兴未艾。当时学者们的观念尚未摆脱革命史的宏大叙事,对于近代史的理解还停留在“三大高潮、十大事件”阶段,对于社会史这样的新兴学科,大家还多是在讨论它的学科定位、研究范式等问题,更不要说我们作为研究生,脑子里对于“社会史”的概念还是比较模糊的,在抄录刘大鹏日记中“社会史资料”的过程中,我们完全是根据对“社会史”的粗浅理解进行选择和摘抄的。乔先生根据我们抄录的日记,进一步精简删节,出版了近五十万字的标注本《退想斋日记》。现在看来,这部标注本日记中的“社会史资料”仍有很多的缺漏和遗憾,但它代表了那一代社会史学者,搜集整理社会史资料,开展近代社会史研究的初步探索和尝试。我对老师前瞻性的学术眼光极为敬佩。

影印出版的稿本《退想斋日记》由山西省图书馆藏、三晋出版社出版

2024年影印出版的《退想斋日记》稿本比1992年五十万字的标注本内容更加完整,您曾指出全稿当在五百万字以上。您认为稿本新增内容最具价值的部分是什么?1900年、1911年等关键年份的散佚,又带来了哪些研究上的遗憾?

行龙: 在我看来,标注本的日记虽然是节选,但呈现的内容也是比较丰富和多彩的,这也是为什么像罗志田、关晓红、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等国内外著名学者会利用这部日记进行研究的主要原因。当然,在阅读完稿本后,就能感到其内容比标注本要全面、翔实和完整得多,对于细致呈现刘大鹏个人一生的历程,展示近代社会历史变迁的过程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从这个意义来说,《退想斋日记》稿本的影印出版本身就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重大的学术意义。至于您说的稿本中的内容哪些资料最有价值,我认为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相信不同学科的学者都能从自己的学科本位和关注出发,在《退想斋日记》中找到他们感兴趣的史料,撰写出色的文章和论著。当然,我还是希望学者们尤其期待青年学者们,能够通读整部日记,做出扎实和精彩的研究成果。

1990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和2020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标注本《退想斋日记》书影

从我个人的阅读经验来看,前后贯通地通读研究稿本,并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诸如刘大鹏的修身自省、科考经历、塾师经历、经营煤窑经历、夷夏观、国家观;《日记》中反映的地方治理、民教冲突、地方传统、教育变革、信息接收;乃至家庭、子女、婚姻、交游等等等等,都有其研究价值,就看研究者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从怎样的视角研究怎样的问题。重要的是要通读,甚至参照刘氏其他著述和多方材料去通读,“知人论世”地去理解刘氏和那个时代。

关于散佚和缺失的日记,比如义和团运动爆发的1900年、辛亥革命爆发的1911年日记的缺失,让我们对理解义和团运动和辛亥革命缺少了一些直接的史料,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缺憾。至于日记散佚的原因,可能是在辗转流传过程中的丢失,抑或可能是刘家的亲人在交接过程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抽离。当然,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文献的缺失是经常难以避免的缺憾。但好的历史学家,可以通过零碎片段的史料,观察整体的历史形态和意义,我在十多年前的一篇论文中曾讲到,我们不用担心社会史研究的“碎片化”,怕的是碎而不化,碎而不精,碎而不通。在我看来,即使再完整的史料,也不等同于总体的历史,更不等同于好的整体史研究。“区域社会史研究并不必然会带来‘碎片化’,只要研究者能够将‘总体史的眼光’始终作为一种学术自觉,敏锐地提炼‘问题意识’,重视‘长时段’研究,注重多学科的交叉融合,即使再细小的区域研究也不会是‘碎片化’的” (《克服“碎片化” 回归总体史》,见《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 。我们无法苛责史料的完整无缺,但我们可以用总体史的眼光去解读历史资料,开展整体史的研究。

晚清民国涌现了大量的士绅日记,曾国藩、王闿运、李慈铭等人都有篇幅甚大的日记存世,能否从“晚清以来的日记传统”这一角度谈谈刘大鹏的《退想斋日记》?他们为什么写日记、日记写给谁看?具体到刘大鹏,他早年和晚年的日记有没有变化?

行龙: 日记传统这个角度很有意思,按照一般的说法,日记起源于唐代,而道咸以降的清中后期则是日记的鼎盛时期,《曾国藩日记》是其中的代表。近些年来,正式出版刊行的日记很多,但多以政治人物或著名学者为主,鲜少普通文人的日记,《退想斋日记》是为数不多的普通文人日记之一。罗志田教授在参照标注本《日记》的相关研究后早已指出,若将全稿重排再版“无疑会对中国近代史的研究作出无可替代的贡献”。也有学者指出,近现代日记已出版上千种,除《蒋介石日记》外,刘氏及其日记的研究最为活跃。从社会史研究的角度讲,《日记》及刘大鹏的相关研究,是“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很好文本。

至于刘大鹏为什么写日记,写给谁看,这里就不得不提文人士大夫们写日记的初衷。比如曾国藩开始写日记的习惯,是受到他的师友倭仁的督促与影响,他们相互阅看对方的日记,彼此进行批点,以此来砥砺学问与心性。刘大鹏从三十余岁开始撰写日记,他以曾国藩为楷模,利用日记来做儒学的修身工夫。光绪十八年三月十四日的日记中,刘大鹏工整地抄录了《曾文正公课程》,其中就有“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的记载。刘大鹏终其一生,都在践行曾文正公的日记课程,在五十余年的时光中,每天坚持写日记,直到生命结束前五天。刘大鹏的日记是随身携带,随时随地进行记录的,有一个细节是光绪十九年四月,他去集市赶集,把装有日记的包裹遗忘在货摊上,所幸得以寻回。从早期日记的写作来看,刘氏的写作动机和动力,与好友的鼓励和支持密不可分。比如光绪十九年二月,他的好友太谷东里村的乔穆卿就曾来信勉励他写日记,不可间断。日记有私密性,也有一定的社交性,他会向至交好友出示日记,请他们阅览点评。像光绪十九年八月,他就把日记给同居的好友苗应昌阅看,并得到了苗氏的赠诗。刘大鹏早期的日记写作甚至有出版的动机,光绪二十年八月的日记中,收录了好友“杜寿山送余日记序”,杜言“待日记功成,亟为付梓,以公同好”,刘氏亦不以为忤。不过随着科举的废除,时代的变迁,老友的凋零,记日记就纯粹成为他的个人习惯和精神寄托,终身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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