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消失了

到机场时，我跟她一起取登机牌，过安检，等飞机，上机，全程一句话未说。飞机起飞三十分钟后，我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写写画画。

连狸狸问：“你是要放弃签约了吗？”

我没理她，依然写个不停。

连狸狸叹气，她撑着下巴，盯着我看，一动不动，看了十七分钟。我被看毛了，放下笔，抓住她手腕，一扯，她的脑门磕到肩上，她弹回去，问：“你干嘛！”

“你干嘛？”我反问。

连狸狸眼睛红红的，说：“你的公众号三十天没更新了，你后台小粉丝都在问你是不是猝死了？”

“都巴不得我死是吧？我死了你们都开心了是吧？”我来气了，说，“得得得，写什么都被骂，不写了也被骂，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是被咒去死，你们开心就好。”

“你怎么总这样啊！”连狸狸伸手掐我脖子，“我们都是关心你！”

“这话像极了我读书时，我爸妈说我们都是为你好，所以你要为爸妈着想，所以你要听爸妈的。这一套道德绑架玩法怎么玩都不过时啊。”

连狸狸气极了，她指甲都掐进我肉里了，她深呼吸的声音那么重，我听得清晰，对峙了好几秒，她猛地一甩手，然后惨叫一声——她用力过度，手砸到了桌板边缘。

四周的人都看向我们，我无奈，牵起她的手，给她轻轻揉着。

“简浅，你总这样，一点也不听劝，谁的话都不听，把人都吓跑了，跑着跑着，别人摔倒了，你又是第一个去扶的。”

“又来剖析？”我冷不防笑。

连狸狸抽开手，翻随身的包，掏出个笔记本，递给我，说：“七年前，你写小说的本子，你扔了，我捡了，我保存了七年。”

我翻开，扉页上写：

“ 我曾以为自己是乌龟，后来才发现是刺猬，同样是逃匿，一种是坚硬里的黑暗，一种是柔软外的刺痛，我自认为是前者，一不小心，最后做了后者。 ”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连狸狸嘟囔着。

我一页页翻，看十八岁的我写下的稚嫩故事，有段情节是：我牵着女孩一路小跑到大坝上，我手指向天空，烟花飞起，女孩惊喜万分，倚靠在我怀里。

我笑出了声，乌龟写出来的故事，真的像乌龟般一无所知啊。可我最后做了刺猬。我合上皱皱的本子，递回给连狸狸。

飞机落地了，我在噪音中说：“不，我变了。”

刺猬能理解乌龟，乌龟永远不能理解刺猬。它们都是很胆小的动物，遇到事情总想着用回避去解决，用自我保护去抵抗，既然得不到理解，那就不需要理解，把全身心痛苦都蜷缩起来，自我消化。

它们的内核都是柔软的，至于外在，乌龟冰冷，刺猬尖锐，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刺猬却总要伤害到他人才心满意足，所以乌龟理解不了刺猬。

我从乌龟变成了刺猬，连狸狸还是只乌龟，用硬壳来撞尖刺。

醒来时，连狸狸睡在我旁边，全身趴在我身上，手脚打结般缠绕着我。

我有点紧张，昨晚喝了太多，能活着打车回家已然不易，可我怎么把这只乌龟带回家的？我应该没对她做什么吧？

我心里犯嘀咕，企图挪开她的手脚，又怕弄醒她，四目相对得有多尴尬，我只好作罢。说起来，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的五官，没想到……那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