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掰着手指头算,那个女人出现在我梦里的日子已经有半年多了。
一百八十多个夜晚,那个女人都出现在我的梦里。
在梦里,她总是让我捉摸不定,有时候像是在飞,在拥挤的人潮中飞快地穿梭,而人们看不见她;有时候,她急速地在各个空间里跳跃,画面在眨眼间频繁转换;有时候,她安静地停留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没有更多活动。
梦里的画面很清晰,常常让我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梦,因为第二天,我感觉神清气爽,似乎能看见那些画面,回忆起梦境里的细节。
然后,一百八十多个白天,她会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和我相遇。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身份。有时候,她领着一群游客,手里举着红旗参观某一个景点;有时候,她搀着一个中年女人乖巧地走在这座城市的一条林荫路上;有时候,她抱着一只黑猫坐在马路对面孤零零地看着过斑马线的人群,等我走近,她又不见了;有时候,她骑着一辆脚踏车轻盈地穿梭在车流中;有时候,她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翻看杂志;有时候,站在高楼的顶楼,俯瞰人群;有时候,我们在地铁上下车的瞬间,擦肩而过……
每一次,我都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瞅见她。每一次,很自然地,我无法去叫住她,跟她说一声:嗨。
我们像两只蚂蚁,盲目地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向前奔波着,无法轻易停下。
终于有一天,下了冰雹。
这座城市天空时常阴霾,但,很少下冰雹。很奇怪,当我飞奔在马路上,害怕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时,一把伞出现在头顶。
我停下来,余光里的白衬衣已经使我意识到了,这个对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了。
我甚至没有胆怯,突兀而生硬地问她:你是不是偷走了我的梦?
她很平静地看着我:是的,我是一个盗梦人。
我惊讶地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还有盗梦人?我心里琢磨着,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就是盗梦人,没有为什么。她说。
她能听见我的想法,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发现让我更加恐惧。
她却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帮助你的。
梦境戛然而止,原来这是一个梦。我梦见了和她的相遇,很奇特,我能够记起自己的梦境了。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她要来帮助我什么?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很奇怪,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我发现自己时常穿梭在别人的梦里。
有一个中年男人,他已经很久都会做同一个梦。为什么说很久,是因为,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会出现在那个梦境里。
昏暗的灯光在一座年代久远的小楼房里忽明忽暗,有一扇窗户始终亮着灯。夏日的风从不远处的小松树林里一阵阵吹过来,裹着热浪又带着些许凉意,知了的嘶鸣透露着几丝绝望的味道。那扇窗户里有一个长发女人安静地坐在灯前看书,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男人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有一些滚烫的触觉。他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怕惊动了邻居。最终,他停留在那扇门前,迟疑着要去敲开那扇门。而那只手迟迟地没有落下去。
松风声又响了起来,热意一丝丝退去。良久,他转身离开。而那微弱的灯光始终亮着。
每晚,我都会出现在这个梦里。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梦境。
因为,我没有办法了解或者触碰到任何东西。当我想要离开他的视线,去往另一个地点,只感觉自己被紧紧捆绑着,不能动弹。
之后,很奇怪的,我在白天遇见了这个男人。他是一座写字楼里的白领。他总是走在一群人前面,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走在他身边。他总是神色凝重,当他看见我,会有瞬间的惊讶,之后,便又恢复到普通人的冷漠。
而我们的每次相遇,也都是在意外中出现。比如,当我开着车路过写字楼,打开车窗透气的那一秒钟;比如,我拎着公文包跟随人群冲过斑马线;比如,我和朋友坐在小酒馆里喝酒;比如,在网球场打球快要离开的刹那。他总是和我擦肩而过,仿佛每一次都是无意间碰到的,又似乎,我们的相遇是被刻意安排。
我又想起了那个穿白衬衣的女人,她和我不也是如此相遇的么?难道,我和这个男人也是如此?
怀着这个念头,又过了很久。那个梦境无休无止地出现,已经让我感到厌倦。
我不想要继续做这个梦,可是它就像一个无法撤销的闹钟,每晚总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我忍不住想要搞清楚这一切。
我来到了那座写字楼。想要找那个男人谈谈。当我透过玻璃看见他和一群人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的时候,却迟疑了。
我应该怎么找他谈?谈什么?谈那个梦吗?他会不会找个保安把我轰出去,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尽洋相。
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从这天开始,也就是从我决心找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天,我开始失眠。
一整夜,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始终无法入睡。
我起身来到窗前,这是我最爱的飘窗,坐在上面,可以看见林立的高楼,如同一座森林,无边无际。深夜的街道上,还是有疾驰而过的车辆,只是比起白天要畅通许多。灯一盏一盏灭掉了。我内心的孤独却变得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