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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未必恰当的比方,在美国建立以自己为主导的国际秩序的过程中,那些不服从这种国际秩序的国家如伊朗、伊拉克、朝鲜、利比亚就被视为“流氓国家”,而美国去搞定这些“流氓国家”的过程也正是一种维持“国际秩序”,强化霸主地位的努力。如果您能理解美国出兵伊拉克和利比亚,就没有任何理由去骂三征高句丽的隋炀帝是疯子。
其实,韩昇先生的这种观点也算不上特别标新立异,高明士先生在《天下秩序与文化圈的探索》中也有类似的看法,在方俞先生的《争霸东北亚》中,单单书名就已经透露了其实他们都是一伙的。
但是,为了让以上充满现代感的解释显得不那么无厘头,还是必须尽量简单地介绍一下高句丽与隋炀帝身处的“国际形势”。
“高句丽问题”可能是世界政治史上最奇特的一个争议,直到高句丽已灭亡近1400年的今天,中国和朝韩双方的学界还在进行着“高句丽属于谁”的争论。中方的标准立场是,高句丽是存在于在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地方)政权,和之后相隔了几百年才产生的“高丽”没有直接联系,或者说,高句丽的历史应当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主要证据是——高句丽的统治中心和主要领土均在中国东北;而朝韩学界的标准观点是,高句丽是大韩民族的先民,高句丽的历史是朝韩历史的一部分,主要证据是——高丽王朝就是高句丽的继承者。
这场“自古以来”的政治口水仗已远远超越了历史范畴。我们只需要知道两点:第一,无论高句丽“属于谁”,它从公元前37年(王昭君那个时代)建国开始,的确在名义上长期臣属于中原王朝,但另一方面,却又桀骜不驯,对中原王朝若即若离,或者说,完全没有一个做臣子的样子;第二,高句丽的确曾经占据了东北的一大片领土,大有和中原王朝争夺东北亚霸主的雄心,即使你将它定义为一个地方政权,那也是一个至少试图和中原王朝平起平坐的地方政权。
事实上,在汉武帝时代,朝鲜北部确曾是大汉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汉政府在此还建立了四个郡,“南朝鲜”才是“朝鲜人”的传统地盘。高句丽崛起之初,还曾受到汉朝鲜四郡之一的“玄菟郡”的直接管理,鉴于曾有一个“高句丽县”的建制,你完全可以将起初高句丽的王看成汉朝的一个县长。但随着中原王朝在数百年之间的几次大乱,高句丽逐渐趁着中原王朝的无暇东顾渐而崛起,不断蚕食“朝鲜四郡”,到了西晋灭亡前夕的313年,更是彻底吞并了“朝鲜四郡”的所有领土。对此,《争霸东北亚》一书中做出了相当震撼的结论,“标志着中原汉族势力正式撤出朝鲜半岛,汉人对(朝鲜)半岛长达数个世纪主导地位的结束”。
可以说,从东晋到南北朝时代,辽东乃至东北亚的主人已不是中原王朝,而是高句丽。
这就是大隋王朝建立时所不得不面对的国际形势。最让隋政权无法容忍的是,高句丽还深谙“远交近攻”之策,实现南北两面外交,长期向南朝称臣,利用南朝牵制北朝(隋),甚至还曾和南朝结成战略攻守同盟,一度还参与了南北朝的“内战”。用当代政治语言来说就是,“周边势力”妄图妨碍中原王朝的祖国统一大业。无论在哪个朝代,这显然都是大忌。
高句丽大外交最辉煌的一页是,它竟然还领衔穿针引线,华丽地组成了“高句丽、陈、突厥”的三方大同盟,完全是一副国际国内“反隋大合唱”的派头。高句丽很清楚,它赖以崛起以及称霸东北亚的基础条件就是中原王朝的分裂,一旦中原王朝统一,就是到收拾它的时候了。
果然,当隋文帝北平突厥,南灭陈朝之后,兵锋开始直指隋在东亚大陆上的最大敌人——高句丽。此时的东北亚“国际形势”仍是错综复杂:在东北,契丹和靺鞨(女真人的前身)已经臣服于隋朝,高句丽的结盟政策已基本破产;而在朝鲜半岛南部其实还有两个高句丽一直想吞并的国家——百济和新罗,为了与高句丽抗衡,也在小范围内搞起了“远交近攻”,成为了隋朝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