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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十年,我们的生活走向了何方?| 人间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24-11-18 17: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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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在距离拆迁时的3年半后,已经超过开发企业当初承诺的分房期限。

如果开发企业能够如约完成安置小区的建设,村民们能够按期搬进新居,那么,像王高这样带着遗憾和意外而离去的那些村民的前途命运,是否会被改写?



预支人生


王钊的故事,并不是个例。

我们村位置偏远,与那些都市村庄的拆迁不可同日而语。即使这样,对于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最终到手的安置款项也是以往不可想象的。他们不知要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多少年,在鱼塘里挥洒多少血汗,才能获得这样一笔“巨额”收入。

对于即将迈入社会的青年人来说,这笔“飞来横财”,以及若干年后到手的大几百平米房子,也堆砌了他们迷失自我,开启纸醉金迷生活的底气。这中间有做投资的,有开网吧的,有玩高利贷的,但更多的还是像王钊那样,走上了赌博的不归路。

有一位年龄比我小一岁的同村男孩小张。小张和妻子也属于闪婚,妻子娘家是外地一个偏远山村的,当初也是了解到我们村刚好拆迁,经人介绍,嫁给了小张。

小张属于有痞气的社会小青年,婚后不顾家,终日喝酒打牌,逛夜店,有时连着好几天不回家。他父亲早逝,母亲是退休老教师,苦口婆心规劝过多次,妻子也因次与他发生口角,但都无济于事。他最终背负了四五十万元的外债,基本将自己的拆迁补偿挥霍殆尽,走投无路之下,又将尚未分得的房子预支抵债。

从拆迁到分房的6年,以及分房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像小张一样把房子抵押和预支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在时代的潮流中获取了本需要奋斗多年才能得到的财富,但同时也被时代的潮流卷入其中,不仅耗尽手中现有的财富,也透支了自己和家人将来的人生。



“集中行动”


2019年初,我以社会工作者的身份入职到我们村所在的街道办事处。此时,距离我们村最终的分房日期只剩下不到半年。我也因此见证了许多分房前夕的关键事件。

纵观近些年全国各地的拆迁案例,总有一个高频词汇出现在大众视野:钉子户。

不错,凡是涉及拆迁,总会出现那么几个“钉子户”与政府和开发企业周旋死磕。归根结底,所谓合村并城,所谓拆迁安置,甚至是所谓“城镇化进程”。在微观层面,在具体到政府、开发企业和村民的角逐当中,不过是一场势必要有一方需要“妥协”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大部分村民都选择了妥协,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只要安置条件说得过去,大家都同意,自己也一定不会螳臂当车。

可是,出于对安置政策的质疑,以及对某些特权势力在拆迁安置过程中勾结操纵的不满,也有企图让自己整个家族都吃上拆迁红利的利益诉求,总有些人拒绝妥协,拒绝接受已经板上钉钉的安置政策,毅然决然选择“钉”在原地,绝不搬迁。

面对这些“钉子户”,政府首先选择的是发动一切力量去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这些无疑都是徒劳的。对于这些下定决心去当钉子户的人来说,如果“情”和“理”管用的话,自己也不必“钉”着不动了。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一切免谈。眼看合村并城项目的滚滚车轮不断向前推进,不能因为几家钉子户就耽误拆迁大局。

那就诱之以利。那段时间里,街道办事处的包村部门几乎天天都要跑到钉子户的家里,在政策允许的最大范围内,给予这些钉子户便利。

比如老李一家,从全村村民开始搬迁到全村被夷为平地,他家始终岿然不动,孤零零的三层小楼伫立在村子的西北角。在村民们或在外寻租,或寄住亲戚家的这些时光,他们一家五六口人始终居住在自己的房子中。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经过再三协商,根据政策做出最大让步,只要他家同意搬迁,承诺补发他家拆迁后这些年的过渡费,并帮助他家寻找合适的住处,享受正常的安置待遇。

这些条件,对于配合政策完成搬迁的人来说,已经相当优厚了。别的不说,他家这些年一直居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光房租可是省下了一大笔。可老李另有他图——他希望自己在合村并城项目启动前就已出嫁的女儿,也能回村享受安置待遇,希望政府能按有本村户口人员的标准,让他女儿也分得100平方(80平住宅和20平商业)的安置房产。

但他这一诉求触碰了安置政策的红线。根据安置政策,凡是分房和户口截止之前就已经出嫁并迁出户口的女儿,均不再享受本村安置待遇。更何况,老李女儿早在政策出台前就已非本村村民。真把这方便给了他家,口子一开,那不全乱套了。


为了不耽误合村并城项目的大局,面对始终拒绝配合的“钉子户”,政府最终会采用“集中行动”的手段予以回应。所谓“集中行动”,说白了就是强拆。

对老李家实施的“集中行动”安排在了2019年的5月份,也就是分房仪式启动的一个月前。

5月的天气已渐显溽热,由于街道办事处人力有限,所以特意从安保公司聘用了一批特勤,此外还调来了救护车和医护人员,以备突发状况。这次集中行动开展得相当顺利,在老李一家歇斯底里地谩骂以及绝望地嚎啕大哭中,特勤人员迅速将他家里所有物品搬离房屋,置放在安全距离以外。随着铲车和挖机“轰隆隆”的鸣叫,三下五除二,老李家被夷为平地。这颗“钉子”,一上午就被拔掉了。但故事并未完结,老李家由此开启了长达数年的上访之路,持续至今。


最能彰显出“集中行动”冰冷如铁、强悍如山气质的,是在对老杨的厂房进行拆除的时刻。

老杨早年靠开工厂生产鱼塘用的增氧机发家,膝下一儿一女,平时和女儿关系走得近,与儿子关系很僵。后来女婿创业做生意,老杨将手中大几百万的积蓄都投了进去,结果女婿生意失败,赔了个底朝天,老杨半辈子的收入也几乎全搭了进去。而自己的工厂也进入瓶颈期,为了转型购置新设备,老杨以厂房作抵押,又欠下数百万元的外债。偏巧不巧,赶上了合村并城项目的启动,工厂面临拆迁的窘境。

其实,如果不是遇到拆迁,老杨依靠自己的工厂,假以时日,也能慢慢将这些外债偿清。大势所趋,现在只能就拆迁补偿与政府和开发企业协商周旋了。老杨提出的条件是,如果让自己按照要求搬迁,政府和开发企业首先要把自己所欠外债的窟窿补上,此外,再额外就工厂拆除而受到的损失支付给自己一笔可观的补偿费。这座工厂是老杨实现翻身、偿清外债的唯一依靠,如果工厂再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补偿就贸然被拆,他这后半辈子就彻底没戏了。所以,他拒绝妥协,也选择了“钉”在原地。

对政府和开发企业来说,老杨的提出的条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无论从政策角度还是人道主义情感,都是无法满足的。所以,老杨以及他的厂房最终所要面临的,只能是政府的“集中行动”。

我至今都清晰记得对老杨厂房实施“集中行动”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早上七点,街道办事处几乎全体工作人员都到达了行动地点——老杨厂房。随后是数十名身着黑色制服的“特勤人员”,进入现场,把守各个要道,并架起摄像机做好全程记录。两辆救护车各配备三四名医护人员严阵以待,阵势远远超过对老李家实施的那次集中行动。按照程序,特勤人员先进入厂房,对厂房内的机器设备以及各种有价值的物品进行搬离。这个过程中,始终有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破旧白衬衣和灰色短裤的老年人在不远处屹立着,一动不动,只用饱含愤怒与绝望的眼神远远盯着眼前的一切,他就是老杨。

作为普通工作人员,我和办公室的同事只是前来壮壮声势,并未亲自参与一线的行动。时值盛暑天气,办公室的几位女生在厂房东侧不远的地方寻到一处树荫,就蹲在那里闲聊,我开始也在那里,一边和她们聊天,一边目睹着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没过多久,办公室的一位男同事过来,让我和他一起去买水,我就过去了。

刚走出大概一百多米,还未上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连串“嘣!嘣!嘣!”的声音,我和男同事赶忙扭身,朝刚刚离开的地方望去,只见树荫下面的几个女生抱头鼠窜,旁边的特勤人员也丢下摄像机和要搬离的物品,一哄而散,撒腿狂奔。再仔细一看,老杨怀里抱着过年那种连发冲天炮,正对着逃散的人群猛烈轰击,第一炮瞄准的就是刚刚在树荫下聊天的那几个女生,有两三人手臂都被急速飞行的炮火擦伤。若不是临时离开,我说不定也要挂彩呢!

一轮轰击完毕,在老杨要点燃下一个冲天炮的间隙,手脚麻利的工作人员顺势夺下他手中的“作案工具”。老杨眼见自己无力反抗,转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不明液体,迅速灌入自己口中,随后直愣愣坐倒在路边的草地上,面露极为挣扎和痛苦的表情。

经过确认,老杨喝下去的,是平时用来给机器清除铁锈的被稀释过的硫酸!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赶忙带领医务人员前来查看,包村部门的孙姐急得团团转。自从拆迁工作启动,一直都是她代表街道办负责与老杨对接和谈判。这次集中行动,她背负着极大的精神压力,生怕出现一点意外,现在老杨悍然饮下硫酸,以死抗争。这节外的一出,打得她措手不及。

孙姐带着医护人员来到老杨身旁,准备对他实施救援。没想到,老杨强忍腹中剧痛,用尽残留的力气猛然起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短刀,刺向孙姐的腰部。孙姐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旁边的医务人员也惊呆了,原本要对老杨实施救援,现在只能转换目标,赶忙把孙姐扶起到救护车上,展开急救。

这一切的发生,距离我只有不到十米,一连串的变数犹如电影情节,让我久久不能平息。

纵使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并没有阻挡住这场“集中行动”。老杨被救护车拉走后,行动继续。很快,老杨的厂房如老杨自己一样,轰然倒塌。

老杨被送入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当晚就离开人世。我那几位被老杨“炮火”殃及的女同事,得到了单位的悉心照料,不久康复出院。



分房,一波三折


在千呼万唤中,在某些人对过渡费的恋恋不舍中,分房的脚步悄然来临。

分房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截止户口。户口一旦截止,每家每户所能分得房子的平米数也就最终敲定,不管家里再有人过世,或是再有新生人口,房产分配数字均不再改动,所谓“生不添,死不去”。对户口数的最终敲定,需要进行多次核查研究并通过张榜来公示,全程一共公示三次,三榜过后,就尘埃落定、木已成舟。

在张贴前两次公示时,安置房尚未封顶,并且每家新生人口也都及时上了户口,情况与公示出来的基本没有出入,所以表示异议的人不多。第三榜,也就是最后一次的公示是在安置房封顶之后,在张榜之前,街道办事处和开发企业特意带领村民代表前去刚刚封顶大吉的楼房参观巡视。

回来后,代表们将参观情况告诉了村民们,村民们炸开了锅。

原来,新建安置房的各方面情况与当初开发企业在拆迁前承诺的相差甚远。户型,公摊面积,楼间距,小区绿化,最关键的消防通道,没有一样是完全按照当初约定建设的。同样的户型,如果处在边户,阳台处会比不是边户的多出2到3平米。80平米的两种户型,一种阳台设在不朝阳的北面,另一种干脆连阳台都没有。120平米的户型倒是南北通透,一南一北,两个阳台。但卫生间的设置,却是让人哭笑不得。拆迁前开发企业拿给村民们看的户型图纸是两室两厅两卫,除公共卫生间外,主卧单独设有一个主人卫生间。而在村民代表看房时,发现主卧并没有卫生间,而是在客厅北面阳台处看到了这第二个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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